生如逆旅单行道,哪有岁月可回头。
我出狱那天是个阴天,冷得刺骨。
岭南的冬天没有雪,只有一种潮湿的冷,空气里是一股湿透的霉气,像从旧水沟的砖头缝里渗上来的,往你骨头缝里灌。
曾经,论坛上常有人争论南方的冬天冷还是北方的冷,不知道现在有结果了吗。
我站在这片湿冷的空气里,突然觉得,不管哪里冷,都是冷的。
没人能在这样的寒冷中得到温暖。
我站在高墙下 ,穿着那件发旧的棉袄,布鞋己经被寒气渗透,脚趾头的刺痛像针扎一般,几乎让我失去知觉。
几年的铁窗生涯,让我变得麻木,但当这种刺骨的寒冷重新侵袭我时,我才发现自己依然是个脆弱的人。
出了收押区,狱墙外那段路,是监狱长亲自送我。
他叫林永河,五十多岁,老桂林人。
说话时总爱用食指推镜框。
五年前我戴着手铐走进桂南监狱时,就是他站在收押室门口核对判决书。
今天他又站在这里,穿着那套灰色的制服,左胸上依然别着那枚褪色的“模范狱警”徽,甚至连站姿都与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他成了唯一一个送我出去的人。
说不上什么感情,就是那种职业化的礼节,仿佛这就是他每天该做的事。
跟着他一路走着,脚下是碎石路,我们谁也没说话,脚步声在空地上回荡得很清楚。
走到门口,他停下,我也停下。
他点了根真龙烟,递给我一支,烟卷己经被压得皱巴巴的。
我接过来,叼在嘴里,从他手里借来的火点燃那支烟。
风大得很,烟雾瞬间被吹散,模糊了我的眼前。
我们的眼神短暂交汇,他抽烟的动作很平静,甚至带着些许机械感。
没有任何告别,只是平淡地说:“家里人没来接你?”
我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早就散了。”
我们就站在监狱门口抽烟。
那天风很大,我抽得猛,咳得也狠,像是这几年在里面的气全憋在肺子里了。
“出去好好过吧。”
他说,“别回头,你还年轻。”
我看着远方,吐出烟雾,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希望吧。”
烟抽完了,我把烟头按在脚边的石头缝里。
他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转身走回去,门口的铁门缓缓关上。
我知道,他送过很多人,把我送到这里,也算尽了规矩。
门一关,我的五年也关完了。
可真正难的,不在门里,在门外。
我叫陆宇,二十八岁,广西人。
这五年,我都关在桂南监狱里,一个靠近郊外的地方,荒得连天都不想看那儿一眼。
我犯的罪,是窃取电力资源。
就是平常大家说的“偷电”,听着像个玩笑;可真到法庭上,那是“破坏公共设施、影响电力系统安全”。
一锤子敲下来,我才知道,疯起来干活容易,收场最难。
我以为五年过去了应该大家都忘记我这回事了,但我没想到网络上会有这么多人关注我。
这也是我出来后才知道,我的事情在圈内被过于神话了。
我拿着个帆布包,里面是我五年来的全部家当:几本证书,一支笔,还有一本2020年老黄历,是我母亲感染疫情病重前最后一次寄来的,寄的时候她还以为我能早两年出来。
可惜她还是没能等到我。
我没有人来接。
也没人会来。
我爸早年跑生意亏光了,后来在贵州落了户,跟新老婆生了个女儿,后面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我进局子的那一年,比特币正疯涨,一年间从几千块涨到三西万一枚。
我在一个废弃糖厂的厂房里,搞了一百多台矿机,拉线接电,自己还学做程序,干了整整三年。
2017年冬天,出事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
机器风扇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我正坐在桌前,手忙脚乱地操作着电脑,调整一些数据。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莫的电话。
我抓起手机接听,低声道:“怎么了?”
“警察来了,赶紧处理!”
老莫的语气很急,“他们己经在路上了!”
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妙。
我不敢多想,立刻从电脑里拔出U盘。
硬盘里装着我挖矿三年来一大半的比特币,绝对不能丢。
眼睛扫视了一圈,我没有时间选择其他地方。
厂房里堆满了杂物,墙角挂着一个旧电表,年久失修,外面积了层灰,没人会注意到那儿。
我将U盘迅速塞进了电表箱底部的缝隙里。
那地方藏得深,外面的电箱壳己经封得严严实实,警察要是打开这个电表箱也不容易发现。
刚把U盘放好,我听到厂房外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迅速站起来,赶紧回到桌前,假装一切如常。
门猛地被撞开,几个警察冲了进来,那一瞬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被硬生生拉走......但这一切都己经过去了,站在这条陌生的街道上,我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自己从未真正生活过。
周围的建筑依旧,然而它们在我眼中己是陌生的,像被时间抛弃的老物件,无声地告诉我,这个世界己经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样。
走去城区的那条路,是一段断断续续的柏油路,坑坑洼洼,雨水泡过的路基边长出一堆歪脖子的草。
三轮车没了,摩托也少了,只剩一辆烧柴油的旧面包车从远处驶过,油烟拉出一条黄黑的尾气带。
我拎着包,一步步往城区走。
三个小时的路程,我走了快五个半小时。
沿途有些荒得不像话。
以前的五金厂、机修厂全都倒闭了,外面的围墙塌一半,屋顶挂着野草。
风吹得铁皮哗啦响,走过一间塌了一半的商店,我看见墙上还挂着“手机充值八折优惠”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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