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映着霓虹碎成斑斓的河,顾婉舟的高跟鞋在写字楼大厅敲出急促的点。
手机屏幕第无数次亮起,客户六点半的临时会议通知像道灼痕——她攥紧Prada手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身为投行VP的第二百三十七个工作日,暴雨在落地窗上织成灰网,而她本该在七点钟准时出现在滨江酒店的订婚宴。
“顾总,季先生又打来电话。”
助理小陈抱着文件夹追上来,镜片上蒙着水汽,“说您妈妈己经到宴会厅了——”“把并购案的补充报告发到我邮箱。”
顾婉舟扯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卷发被中央空调吹得微乱,“半小时后叫车,地址改外滩十八号。”
话音未落,手机在掌心震动,律所发来的尽调文件足有三个G,她咬了咬后槽牙,突然听见玻璃门外传来闷雷般的炸响。
暴雨是在冲出写字楼的瞬间砸下来的。
顾婉舟躲进公交站台时,米色真丝衬衫己贴在后背,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让街景变成模糊的油彩画。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里,穿荧光黄雨衣的外卖员正对着手机骂骂咧咧,车筐里的餐盒用塑料袋裹了三层。
“操,又超时!”
连封扯下雨帽甩水,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第27个未接订单,雨水顺着喉结滚进领口,廉价工装的布料磨得锁骨发疼。
他抬头看见站台里那个浑身湿透却仍端着脊背的女人,突然想起上周在儿科病房,小羽攥着他的手说:“连哥哥,那个姐姐好像被雨淋湿的白天鹅哦。”
雷声更近了。
顾婉舟注意到街角不知何时冒出家古董店,朱漆剥落的门楣上挂着“镜渊阁”木匾,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半面裂成蛛网的青铜镜,裂痕间嵌着细碎的荧光,像被困住的星子。
当她抬脚跨过积水时,连封恰好也转身避雨,两人的肩膀在店门前轻轻相撞。
门铃叮咚作响的刹那,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店内光线昏暗,老旧的木质货架上堆满各式镜子:有缠着铜锈的梳妆镜、雕着饕餮纹的方镜,还有嵌在胡桃木框里的西洋镜,镜面统统蒙着灰布。
穿对襟唐装的老人坐在太师椅上,手指在半人高的落地镜上擦拭,镜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痕,却映不出他佝偻的身影。
“小店打烊了。”
老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却在看见两人时顿住,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不过雨夜躲镜的人,千年才遇一双。”
连封摸着后颈发毛:“大爷,我们就躲会儿雨——”话未说完,顾婉舟己经走向那面裂痕落地镜,指尖悬在距镜面三厘米处,能清晰看见裂纹里流转的金芒,像有活物在镜中游走。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晚舟,遇到看不清的镜子,就当它是面湖,照得出真心。”
“碰不得!”
老人突然厉喝,却晚了一步。
顾婉舟的指尖刚触到镜面,整面镜子突然发出蜂鸣,裂痕处迸射出道道金芒,像被惊醒的巨蟒。
连封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腕,却在皮肤相触的瞬间,整间店铺剧烈震颤,陈列的镜子同时爆发出刺目银光,无数镜面里映出重叠的身影——穿西装的男人和穿工装的女人,在镜中世界缓缓转身。
暴雨在窗外咆哮。
顾婉舟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视网膜上炸开大片光斑,耳边响起细碎的低语:“第一百零一次轮回,镜裂,魂归。”
当她踉跄着扶住货架,发现指尖的美甲己经剥落,掌心磨出薄茧,低头看见的是沾着油渍的工装裤,而对面的“自己”正惊恐地盯着她——那具熟悉的身体此刻穿着湿透的真丝衬衫,卷发贴在精致的脸颊上,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你……你是顾婉舟?”
连封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传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抬起手,看见涂着法式美甲的手指在发抖,而本该属于自己的手机,此刻正从“自己”的工装裤口袋里滑出,锁屏界面是张素描:暴雨中的公交站台,撑着透明雨伞的女人侧影。
老人的咳嗽声打破寂静。
他拄着拐杖走到落地镜前,镜面上的裂痕不知何时愈合,映出两个完全互换的身影:穿工装的“顾婉舟”和穿西装的“连封”。
老人从袖中掏出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画着相同的裂痕古镜,墨迹在两人注视下渐渐流动,显出血色字迹:“镜裂七道,魂分双生。
一魄寄镜,一魄入世。
重逢之日,雨落镜开。”
雷声炸响的瞬间,整面落地镜突然崩碎,万千镜片如金色蝴蝶纷飞,却在触地前化作点点荧光,渗入两人眉心。
顾婉舟踉跄着扶住货架,发现指尖的薄茧消失了,低头看见的又是自己的真丝衬衫,却在抬头时对上连封震惊的眼——那双本该属于外卖员的眼睛里,此刻流转着她熟悉的、属于投行精英的冷静与戒备。
“所以……”连封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声音变回原本的低沉,却带着说不出的违和,“现在我在用你的身体,你在用我的?”
顾婉舟没有回答。
她捡起地上的手机,解锁后发现备忘录里多了条新记录:2025年4月24日,暴雨,镜渊阁,灵魂互换。
落款是连封潦草的签名,而她的手指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在屏幕上打字,明明从未学过连笔,却写出与备忘录里一模一样的字迹:“先扮演彼此,找到换回来的办法。”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镜渊阁的木门“吱呀”打开,穿堂风卷着满地碎镜的荧光涌进来,顾婉舟(或者该说连封的身体)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碎镜片上闪烁,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场景:古代的镜师在熔炉前锻造,将军在城墙上转身,还有无数个暴雨夜,两个身影在镜前重叠又分离。
老人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连封(顾婉舟的身体)突然指着橱窗惊呼:“那面古镜!”
原本陈列在橱窗里的半面裂镜此刻完整无缺,镜面映出他们此刻的模样——左边是穿工装的女人,右边是穿西装的男人,却在镜中手牵手,像被同条命运之线串起的双生花。
手机在两人手中同时震动。
顾婉舟(连封身体)收到三条外卖平台的催单短信,而连封(顾婉舟身体)的锁屏弹出母亲的消息:“晚舟,订婚宴宾客都到了,季明轩在门口等你。”
西目相对时,窗外传来第一声闷雷。
下一场暴雨,正在云层后酝酿。
而镜渊阁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门楣上的木匾闪过微光,“镜渊阁”三个字突然变成“镜缘阁”,仿佛在提醒这场相遇,从来不是偶然。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