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云城总是湿漉漉的，林晚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时，袖口被墙皮上渗出的水痕洇湿。
她下意识将作业本往怀里拢了拢，却在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与正和教导主任王建军说话的校长周曼云撞了个正着。
“林老师这么急着去哪？”
周曼云涂着珊瑚色口红的嘴角扬起，指尖轻轻叩击着手中的搪瓷茶杯，“正好，我和王主任正要找你谈谈。”
林晚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注意到周曼云今天穿了件掐腰的香奈儿套装，珍珠耳钉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这种精心打扮往往意味着某种 “仪式感”—— 比如，宣布某个倒霉蛋的职场死刑。
“校长，您说。”
她将作业本放在桌上，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三个月前接手三年级五班时，她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这个被戏称 “垃圾回收站” 的班级，聚集着全校最令老师头疼的学生：有上市公司老总的独子，有教育局科长的侄女，还有连校长都要礼让三分的地产大亨外孙。
王建军咳嗽两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小林啊，这学期家长投诉率统计出来了，你带的班级足足占了全校的三成。
这要是传到教育局......” 他拖长的尾音里藏着不言而喻的威胁。
“我一首在努力和家长沟通。”
林晚试图解释，“有些孩子基础薄弱，需要更多耐心......”“耐心？”
周曼云突然冷笑一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格摔在桌上，“你知道这些学生的升学率意味着什么吗？
他们是要走保送名额的！
你倒好，天天带着他们读课外书、做手工，成绩倒数第一很光荣？”
表格上刺眼的红色批注撞进眼帘，林晚的目光定格在 “平均分 47.2” 的数字上。
她想起上周公开课上，那个总被家长骂 “蠢材” 的男孩明明算出了一道奥数题，却被苏晴当众说是 “抄答案”。
此刻那些彩色的折纸船还摆在教室后窗，每个纸船上都写着孩子们的小梦想。
“周校长，教育不应该只看分数......”“够了！”
周曼云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从今天起，扣你三个月绩效。
王主任，明天教师会上重点批评，就说我校要狠抓师德师风建设。”
林晚只觉耳畔嗡鸣。
绩效工资是她房租和药费的主要来源，三个月意味着她连最便宜的国产抗癌药都要断供。
但更令她心悸的是周曼云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那目光像极了上周她在医院走廊看到的，护工给重症患者换床单时的冷漠。
“校长，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我保证下个月把平均分提上去......”“机会？”
周曼云绕过办公桌，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咄咄逼人的节奏。
她忽然伸手捏住林晚的下巴，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肉，“你知道为什么你带的是五班吗？
因为有些人的路，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
办公室的空气突然凝固。
林晚闻到周曼云身上的檀香味，混着窗外飘来的霉味，令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想起上周家长会上，那个戴翡翠镯子的女人曾私下塞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某重点中学的保送名单，而五班的学生名字都被红笔圈住 —— 圈住的，还有他们的未来。
“周校长，您这是在违法。”
林晚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挥开对方的手，“保送名额是给真正优秀的学生，不是给这些用金钱和权力铺路的......”“啪 ——”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她的话。
周曼云的珍珠耳钉在挥臂时划过林晚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王建军慌忙扯了扯林晚的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姑娘，别挡人财路。
你以为苏晴为什么能当教研组长？
她舅舅可是教育局的......”窗外忽然滚过一声闷雷。
林晚摸着火辣辣的脸颊，看见周曼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封面上 “育英小学保送生特殊培养方案” 的字样刺得她眼眶生疼。
原来从她拒绝家长塞红包的那天起，从她坚持让五班学生参加全校诗歌朗诵会的那天起，她就己经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绊脚石。
“明天的教师会，你最好识相点。”
周曼云重新坐回真皮座椅，涂着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着文件，“还有，听说你最近在申请贫困生补助？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有些档案啊，可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
走出校长办公室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林晚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雨水顺着屋檐织成帘幕。
她摸出抽屉里的体检预约单，“脑垂体瘤疑似恶性” 的字样在水汽中洇开，像极了她此刻模糊的未来。
远处传来苏晴的笑声，伴随着周珊讨好的声音：“校长今天这身套装真好看，衬得您年轻十岁......”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信，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写在落款处的 “鸿烈” 二字，此刻竟像某种神秘的符咒。
后颈的蝴蝶疤痕突然灼痛起来，十年前那场暴雨中的车祸碎片再次闪现：黑色轿车的雨刷器疯狂摆动，男人的声音穿透雨声 ——“知夏，别怕！”
“林老师？”
沙哑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眼望去，教导主任王建军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左右张望片刻，将袋子塞给林晚，低声说：“里面是五班学生的真实档案。
周曼云他们...... 当年改了你的入学资料。”
林晚的手指瞬间冰凉。
档案袋封口处的火漆印赫然是沈氏集团的标志，那个在新闻里频繁出现的商业帝国，那个寻找失踪女儿十年的父亲。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暴雨的轰鸣，后颈的疤痕此刻正发烫，仿佛有一只蝴蝶要破茧而出。
“您为什么要帮我？”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王建军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他站在一所乡村小学前，身边是一群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我也曾是个想改变世界的老师。
有些事，总得有人站出来。”
夜幕降临时，林晚坐在出租屋的台灯下，颤抖着翻开档案袋。
第一张纸上，“沈知夏” 三个字赫然在目，出生日期、家庭住址、甚至颈后蝴蝶胎记的描述都与她完全吻合。
而在 “备注” 一栏，用红笔写着刺眼的批注：“孤儿，智力低下，建议放弃培养。”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家长会，那些权贵家长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怜悯与不屑，为什么苏晴总是阴阳怪气地说 “寒门出身就该有自知之明”。
他们不仅偷走了她的身份，更试图掐断她人生所有的可能。
窗外的雨仍未停歇。
林晚摸出颈间的蝴蝶吊坠，那是今天在暴雨中捡到的，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忽然想起档案里夹着的一张剪报，沈鸿烈在采访中哽咽着说：“我的女儿颈后有蝴蝶胎记，她一定还在世界某个角落，等着爸爸去找她。”
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短信：“林晚女士，您预约的核磁共振检查时间己到，请于明日上午九点前来院。”
她望着镜中脸色惨白的自己，手指轻轻抚过后颈的疤痕。
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母亲的死不是意外，她沦为 “孤儿林晚” 更不是意外。
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阴谋，为了让真正的沈知夏永远消失，为了让某些人继续在黑暗中收割利益。
凌晨三点，林晚趴在办公桌上写教案。
窗外的雨终于小了些，月光透过破旧的窗帘，在教案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王建军的话：“他们最怕的，是你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老师。”
笔尖在纸上落下，她写下明天要教的课文 ——《丑小鸭》。
那些被定义为 “蠢材”“差生” 的孩子们，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翅膀？
窗外，一只蝴蝶撞在纱窗上，翅膀上的磷粉簌簌掉落，却固执地朝着灯光的方向扑腾。
林晚轻轻打开窗，任它停在指尖。
也许暴雨之后，总会有阳光，而她，要做那个给孩子们递伞的人。
晨雾渐起时，她收拾好教案，将沈知夏的档案小心藏进抽屉最深处。
颈间的蝴蝶吊坠轻轻晃动，仿佛某个遥远的呼唤。
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欺凌的林晚，她是沈知夏，是要拿回属于自己人生的沈知夏。
教师会上的批斗？
三个月的绩效扣除？
就让这些成为暴风雨前的序曲吧。
当蝴蝶张开翅膀，再厚重的乌云，也终将被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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