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霉味渗进骨髓时,玉簟秋摸到了墙砖上的刻痕。
那是母亲用金钗刻的戏文残谱,暗藏阮家班独门唱腔的换气秘诀。
最深处砖缝里塞着油纸包,泛黄的手札上字迹斑驳:"钱金宝在杏仁茶中下毒......班中老少七十三口......"暴雨夜,玉簟秋对着水洼中的倒影练习表情。
溃烂的右脸用鱼胶粘上假皮,再涂三层永庆班特制的油彩。
当她顶着钱金宝最宠爱的小徒弟面容出现时,守门人殷勤地递来灯笼:"红官这么晚还去库房?
""给班主取明日寿宴要用的陈年花雕。
"她学着少年清亮的嗓音,腰间暗藏的半块翡翠玉簪正隐隐发烫。
库房角落的樟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母亲当年的点翠头面,最下层压着包1925年产的日清牌石灰粉。
钱金宝的六十大寿宴上,白玉酒杯映着红烛。
玉簟秋扮作斟酒丫鬟,看着老班主脖颈上的金锁随吞咽动作起伏——那本该是属于阮家班班主的信物。
当沈清和携新婚妻子入席时,她手腕轻抖,生石灰粉混着雄黄酒落入钱金宝杯中。
"烫!
烫死老子了!
"钱金宝的惨叫与二十年前母亲中毒时的呻吟重叠。
玉簟秋在混乱中扯落沈太太的钻石项链,八心八箭的切面在她掌心划出血痕。
当巡捕房的哨音响起时,她正对着沈公馆的西洋镜涂口红,镜中映出窗外冉冉升起的孔明灯,灯面上用胭脂写着《离魂》的唱词。
法租界巡捕房的档案室里,探长陈九笙用放大镜仔细端详证物袋里的翡翠碎片。
晨光穿过铁栅栏,在碎片上交织出奇异的光纹。
他突然发现,那些看似天然絮状物竟组成了微雕的《牡丹亭》曲谱。
"陈Sir,有个穿长衫的先生找您。
"巡捕探头时,陈九笙正用留声机播放从永庆班搜出的黑胶唱片。
杜丽娘的唱腔突然变调,夹杂着男人痛苦的呻吟:"金宝班主...那批烟土...在阮家班水井......"陈九笙冲到会客室时,只看到青砖地上未干的水渍。
门房说那人戴着墨镜,左手小指套着翡翠扳指,说话带着苏州腔。
窗台上留着半张烧焦的戏票,日期是民国十六年三月初七——正是阮家班解散之日。
当夜暴雨倾盆,陈九笙带着巡捕挖开永庆班后院的古井。
铁锹撞到硬物时,闪电劈亮半边天穹。
井底累累白骨间散落着生锈的镣铐,最上层的骷髅穿着月白缎寝衣,腕骨套着断裂的翡翠镯子——与玉簟秋那支玉簪是同一块料子。
霞飞路教堂的彩绘玻璃映着血红的夕阳,沈清和跪在告解室里。
自从在玉簟秋遗物中发现母亲的手札,他每日都能听见幻听般的昆笛声。
神父隔着木栅递来圣经时,他忽然抓住对方手腕:"你袖口的牡丹绣纹,是阮家班独门针法!
"圣经内页飘落张泛黄的当票,民国十五年冬典当的翡翠头面,签字人赫然是钱金宝。
沈清和奔出教堂时,暮色中传来卖花女的叫卖声:"白兰花,戴一朵夜里不撞鬼......"他循着当票地址找到闸北的棺材铺,掌柜的独眼在煤油灯下浑浊如泥。
"客官找的可是会唱《离魂》的姑娘?
"老头指甲敲着柏木棺材,"昨儿有位戴面纱的太太,说要订七尺三寸的柳州楠木——正是阮老板生前的身量。
"沈清和疯狂地翻找棺材铺后堂,在劈开的牌位里找到半封血书。
当看清"钱金宝系日本人豢养之特务"几字时,后脑突然挨了重击。
昏迷前最后所见,是独眼掌柜摘下的假眼珠里,藏着的微型照相机。
三个月后,南京路大世界贴出全新海报:全息魔术《游园惊梦》。
首演夜,当机械杜丽娘唱到"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时,翡翠眼珠突然转动。
无数照片从穹顶飘落,全是钱金宝与日本军官的密会影像。
剧场骚乱中,有人看见穿灰呢西装的男子追着个戴面纱的女人跑进后巷。
巡捕赶到时,只拾到支断裂的翡翠玉簪,簪头新镶着颗八心八箭的钻石。
翌日《申报》头版刊登了日本商社走私烟土案,配图是井底白骨旁的生锈镣铐。
边角处的小广告栏里,却印着句工尺谱译成的诗:"碧落黄泉终相会,残月晓风第几桥?
"霞飞路咖啡馆的留声机突然自鸣,惊得贵妇打翻英式红茶。
侍应生擦拭溅到墙上的污渍时,发现褐色水痕竟渐渐显出一枝带血玉簪,簪尾"阮"字下,多了行蝇头小楷:"玉氏于民国十九年秋补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