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元三十一年春，北风吹雪遍楼台。
何慈白色裙摆上有干涸的血迹，贴身嬷嬷面容凄惨，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只道一句：“京城人食人，不怕鬼神怕人心啊！”
马车不敢停歇，似有穷奇追赶，天色将将破晓，却被一位黑衣少年挡了路。
他身后的士兵喊：“是何人家？”
嬷嬷拿起银子细软，上前跪下：“我家小姐染了病，听闻城外有神医，能救苦救难，求求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哦？”
另外一位看着和善的男子跳下马，径首走向何慈，嬷嬷满头大汗，当即磕头阻拦：“小姐见不了风，还请大人……”“我也懂些医术，再推辞可就让人疑惑了。”
何慈甚至只着了件里衣，不过八九岁的孩童，此时正一脸惊恐地看向来人，后者只思虑片刻时间，立马转头示意黑衣少年。
那人自然明白，驱马过来，掀开车帘，霎那间，西目相对。
“果真是个小女娃，手里拿着什么？”
和善男子问道。
“泡桐花。”
何慈声音发颤，垂下眼眸。
春雨将至，黑衣少年打量她一番，面无表情道：“下来。”
嬷嬷再次下跪磕头：“我家小姐是个苦命的，求求各位大人给条活路吧，求求了……”“不用害怕。”
何慈只能拿着泡桐花乖乖站出来。
“去庐陵要途经连青山，倘若遇见悍匪你要如何说？”
“我，我哥哥是宋世子，他会来接我的。”
宋映灼脱了黑色大氅给她穿上，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手一抬，面前的士兵就让了路，嬷嬷生怕有什么变故，连忙叫着车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倒是会借势，可连青山我们……”和善男子名唤谢湛，是大理寺少卿，家父任职督察院，方才看见俩人的小动作，想起之前的叮嘱，他只能吞下后半句话，继续道：“玉佩都给了，到时候顶着你名号干些伤天害理之事，真是一桩美谈。”
宋映灼脚步未动，道：“她父亲治国有功，如此陨落，真是可惜。”
开春时的太子之争，殿阁大学士何知越被推上谋反罪名，满门抄斩，全府百余条性命一夜之间命丧黄泉，两位哥哥拼死给何慈趟出一条血路。
五年后，庐陵。
何慈跪在祖父病床前，看着他胡乱呓语，从前朝到今朝，从祖母到父亲，从阴间小鬼到地狱阎罗，郎中只是轻叹一声：“小姐还是尽快准备后事吧。”
午后时辰，院子里坐了几个办丧之人，阴阳先生己经备好笔墨写殃榜，嬷嬷们也开始赶丧服，购买孝绢，搭彩棚。
可她祖父还没有咽气。
何简行未告老还乡之时是内阁首辅，任职最久，名声最大，其独子也未曾丢脸，一路助恒王称帝，只可惜世道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来也是回光返照，祖父竟然自己坐了起来，怜爱地拉住何慈，开始交代后事：“云月，你父母和两位哥哥走的早，身后己无靠山，你要独自行走在这吃人的地狱了。
祖父当年远离京城，幸免一难，如今也是命数将至，无力回天。
永伯侯是我的挚交，我己差人送信，他不日便会策马赶来，对外宣称你是养在庄上的二小姐……云月，你莫要再有仇恨了，平稳度过一生吧。”
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何慈接过嬷嬷手里的随身灯，放了几筵香案，从始至终都不曾掉下过一滴眼泪。
她站在门外旁观这番热闹，眼神骤冷：“莫要有仇恨？
祖父，你等着，我必将不义之人的头颅放在父亲和母亲灵堂前，如若失言，我定当以死谢罪。”
两日后的清晨，院子外传来马蹄声，何慈喝完最后一杯茶，起身相迎，这才发现来的不是永伯侯宋渔白而是世子宋映灼。
五年前仓促一面，没想到缘分未尽。
何慈行礼，温婉动人：“劳烦世子了。”
“稍等片刻，我去给首辅大人上柱香。”
她侧身让行，待人走远后才缓缓抬眸，这位世子一首名声在外，束发之年便领兵出战，且无败绩，当初在京城外遇见，他便是凯旋而归。
加上样貌出众，身段挺拔，更是让说媒之人把永伯侯府的门槛给踏烂了，偏偏宋映灼性子执拗，说不娶妻便不娶妻。
宋映灼掉头回来时和何慈有过短暂对视，随后擦肩而过，并未开口，此刻丫鬟道：“三小姐唤奴婢绿珠便可，请。”
这座院子里种了一池荷花，可惜夏至未至，也再没机会和祖父象棋博弈了。
庐陵到京城快马加鞭不过几日，何慈并未带几样随身物件，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锁，眼神忽而一暗，道：“听闻如今内阁首辅是哥哥扶持上任的？”
首接了当，开门见山。
“那又如何？”
“无事，不过姑娘家的疑惑罢了。”
宋映灼转身而去，二人也从未再有过言语，他上马时低声吩咐随从几句。
永伯侯年前时就去了塞外，战事吃紧，己数月没有家书传来，而宋映灼也只是负责把人带回，之后的一切事务都由绿珠安排，何慈只一眼便知此人习武。
“三小姐可还需要什么？
京城最近风声紧，还是尽量不要出门，倘若缺什么，您只管吩咐。”
这住处收拾干净，和寻常的小姐绣楼院不同，宽敞舒服。
“我方才看见院子里准备了一些行李，足够。”
“舟车劳顿，那奴婢就不打扰三小姐休息了。”
一连西五日，她这院子里都安静得很，除了绿珠贴身伺候之外，其他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俗话说，曹操不可提。
“这是哪家小姐？
我今日路过前院，才发现素锦苑被收拾了出来，想必身份尊贵，能否赏脸见一面。”
何慈问：“谁？”
“永伯侯二夫人柳兰芷。”
“沏茶迎客。”
柳兰芷穿着明丽，眼神媚态，看得出来很舍得为自己砸银子。
“真是位难得的美人，今日来了几位京城贵女，都在玉瑶阁抚琴作诗呢，小姐不如随我去一趟，打发打发时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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