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像一把生锈的钢锯，来回拉扯着教室窗外焦黄的梧桐叶。
林小夏捏着湿透的纸巾擦拭后颈，汗水还是顺着脊椎滑进校服衬衫里。
她第八次抬头看向教室前门，水磨石栏杆上晃动的光影突然凝固——周子言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走廊经过，白衬衫袖口随着动作翻飞，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听说他们家要破产了。
"苏晓突然凑过来，冰镇汽水瓶在她手背凝出一串水珠，"我姑妈说在二手书店看见他卖词典，牛津双解那本， 书脊都脱胶了。
"电风扇在头顶发出年迈的呻吟，小夏盯着英语练习册上洇开的汗渍:"重点班的辅导材料多到看不完吧。
"话音未落，周子言的身影再次掠过窗前。
这次她看清了，他左袖肘部有道细长的裂口，线头像蛛网般支棱着。
教室后门吱呀作响。
小夏下意识绷首脊背， 薄荷味的风掠过耳际。
周子言的影子斜斜投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那道裂缝正好橫亘在昨天抄写的《桃花源记》间，"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的墨迹被阴影割裂，变得支离破碎。
"让让。
"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石。
小夏慌忙缩腿，帆布鞋擦过对方洗得发灰的校裤。
她的目光追着那道背影，忽然注意到书包侧袋泛白的搭扣--那是去年物理竞赛的纪念品，全市只有十个。
苏晓用圆规尖戳了戳她胳膊:"看够没？
"小夏正要回头，余光瞥见有什么黑色物件从周子言书包里滑落。
她鬼使神差地伸脚一勾，纸张擦过脚踝的触感冰凉黏腻，像是蛇蜕。
教室里突然炸开刺耳的摩擦声。
周子言撞翻了讲台边的作业本，雪白的试卷瀑布般倾泻而下。
小夏趁机弯腰，那张黑纸像有生命似的啪地贴在她掌心。
暗金色沙漏图案在纸面流转，细沙组成"时砂"二字时聚时散。
"这是什么？
"苏晓凑过来时，黑纸瞬间恢复成普通宣传单。
但小夏分明看见沙漏底部渗出猩红，在纸背蜿蜒成一行小字:"今夜子时， 清河巷43号。
"周子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
小夏触电般把纸片塞进笔袋，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瞳孔。
少年眼里闪过她从未见过的暗芒，像是深潭里骤然亮起的鬼火。
他伸手要取回那张纸，指尖却在触及笔袋时猛地缩回，仿佛被什么灼伤。
"还给我。
"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裂纹。
小夏攥紧笔袋，塑料外壳在掌心印出月牙状的凹痕。
走廊传来教导主任的高跟鞋声，周子言突然转身，白衬衫下摆扫过她发热的手背。
苏晓对着他仓皇的背影吹了声口哨:"重点班的天才也会偷藏不良传单"。
小夏没接话， 指腹摩挲着纸面凹凸的纹路。
沙漏中的金砂突然逆流而上，在她凝视的瞬间凝成瞳孔形状。
放学的铃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小夏故意磨蹭到值日生开始扫地，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夕阳把走廊染成蜜色时，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向教师办公室。
玻璃窗内，周子言垂头站在班主任面前，后颈凸起的骨节像是即将破茧的蝶。
".....困难可以跟老师说，伪造贫困证明是违反校规的。
"班主任的叹息混着茶香飘出来，"你妈妈今天早上还穿着香奈儿套装来开家长会。
"小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那张传单诡异的触感，转身跑向楼梯间。
暮色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墙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牢笼。
她颤抖着展开那张黑纸，沙漏己经变成滴血的眼球图案。
"在看什么？
"带笑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摔了手机。
陆离倚在防火门边，转校生的铭牌在他胸前晃荡，"劝你别去哦，那家店要的不是钱。
"他指尖夹着同样的黑纸，边缘正在缓慢燃烧，灰烬落地却变成银色蝴蝶。
小夏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瓷砖。
陆离突然逼近，薄荷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他屈指弹了弹那张纸，"因为你的眼神，和那些即将坠入深渊的人一模一样。
"暮色彻底吞没校园时，小夏在校服口袋摸到一枚齿轮状的金属片。
路灯次第亮起，她望着公交站广告牌上流动的"时砂"二字，终于明白从接过传单那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再也无法停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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