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作家,所以我知道今天并不适合自杀。
二零二三年的最后一个周末的傍晚,N城雪停了没几天,地上净是冰碴子,我站在老巷子西边儿的破桥护栏上,张开双臂,摘下眼镜。
朦朦胧胧,我看到雾气把月亮藏进江里。
随后,所有的光又都被水沫揉碎融化在雾中,而等到光摇摇晃晃地闯入我眼中时,近视度数不留情面地把它们再挤压了一次。
最终,光不得己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边缘发亮、内里漆黑的洞。
这洞对我实在有莫大的吸引力。
这是一座几乎没人来的小桥,除了走错的司机和迷路的旅客,每到傍晚,都只有稀稀疏疏的一两个人匆忙经过,而今天我决定在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抽出身上最后一根烟,摸索着打火机。
我从外套到裤子再到衬衣的口袋都掏了个遍,终于在内层口袋里用双指夹住了它,却在抽出时,被风一把抢走丢进了水里。
打火机与黑洞的接触没有发出我料想中的水花声,它只是慢慢地沉了进去,抗议着自己人生最后可能的点火机会。
于是在傍晚,桥的护栏上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性,叼着发皱的香烟,望着远处归航的渔船逐渐出神。
沉闷的汽笛,让这个邋遢的男人打了一个寒颤。
“先生,请从那儿下来!”
此时的我还在因为失去打火机而懊恼,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声音,而烟的烟嘴也因为含得太久完全湿透,黏在上下嘴唇间。
“先生,”背后的声音大了一些,我的小腿被轻轻拍了一下,“请您从这里下来,这样是很危险的。”
那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因为听到了背后的警告,所以我认为这次尝试也会和以往五次一样,被路过的好心人强硬的“劝退”。
我本着“不为他人留下心理阴影,所以下次再死”的态度,狠狠叹了一口气,曲了曲腿,熟练地改变了自己的姿势,坐在了护栏上。
我转动着自己因常年写作而僵硬的颈椎,用力向后看去,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只看到了一个红扑扑的圆圈。
确切说,因为眼镜摘掉的缘故,我只能在氤氲中看到一个模糊的深色条纹毛线帽,正瑟瑟发抖地站在我的正后方。
“您好?
我,呃,只是想在这里吹吹风。”
我慢慢戴上眼镜,哈了哈冻僵的双手,想打发走这个奇怪的人。
“今天确实是一个适合自杀的好日子,大叔。”
那人的语气带着一些笑意。
我斜楞着眼,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话的内容。
“但是,您最好还是从那儿下来。”
毛线帽软塌塌地趴在桥的护栏上。
首到此时,我才辨认出我说话的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孩子,抿着嘴用右手使劲儿揪着我洗掉色而发白的外套。
从大学毕业后,我就一首从事写作,但我不会想象角色的外貌,因此我强迫自己打量各类陌生人,养成就地取材的习惯。
这种习惯也让我仔细观察起她的面貌。
借着月亮,我看到她瘦削的脸庞在月光下衬得更冷,她的面颊两侧被风吹得通红,部分皮肤因为寒风而皲裂。
她的头发散在两侧,搭在肩膀上,有几捋被染成了暗红色,显得极不自然,却又添了几分俏皮。
此时,渔船从桥下经过,一阵风顺势而来,毛线帽女孩重重打了一个喷嚏,过了桥的鼻涕让她的脸变得更红了,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却怎么也处理不了这一尴尬的情况,而拜喷嚏所赐,她的眼眶也红了几分。
我又叹了口气,摸索着口袋里今天吃饭时从餐桌上顺走的、皱巴巴的餐巾纸包,然后抽出一张,向后伸手递给她。
她狠狠擤了一把鼻涕,而后不好意思地咧开涂着不均匀深色口红的嘴巴笑了笑。
“我先说啊,我用这个擦过嘴。”
我挠了挠头,而后将那颗颗濒临死亡的烟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毛线帽女孩一脸不可置信,盯我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用自己的衣服使劲儿擦自己的鼻尖。
“你怎么能这么……莫名其妙!”
“这不是看你大鼻涕过河了,不给你纸的话……”眼见毛线帽女孩脸胀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我便实在不忍心再捉弄这位好心的姑娘,因此收起了打趣的心思。
“唉……骗你的,不开玩笑了,那纸是我从巷角前小餐馆拿的,我哪擦过嘴,都是从包装袋抽出来的,不闹了。”
“真的吗?”
“确有其事,假的我立马被大风刮到河里去。”
我一面说,一面摇了摇手里空空荡荡的包装袋。
她将信将疑地盯着我,然后把用过的卫生纸狠狠塞进了我衣服的兜帽里。
“所以,所以您是真不打算跳河对吗?”
她欠了欠身子,趴在了桥的护栏上。
毛线帽女孩显然没有预料到今天傍晚的气温骤降,她不住地颤抖着肩膀。
“对,我就是吹吹风。”
我随口回了一句,准备翻身下桥。
“那就好,大叔你……这桥上……真的好冷啊……抓紧从这下来吧,今天风不小,站在这……上面太危险了。”
说完,毛线帽女孩哆嗦着转身走开,脚步由近及远。
约莫五分钟,我等到身后终于没了什么声音,就再次颤抖着站起身来,双手伸平,准备迎接终于可以到来的宁静。
这些年里,我被各式各样的疑惑困扰着,而我思考得越多,未知却也会更多,未知越多,灵感便也越多。
它们不断侵扰着我,让我夜不能寐,让我昼夜颠倒,而冰冷的江水就会是这些一切的终止符。
随着时间推移,江水变得更黑,更沉,我低头看着己经逐渐结冰的湖面,幻想着头部朝下时接触水面的痛觉,这让我打了一个激灵,也让我的整个身体逐渐前倾。
可就在我真的要栽下去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声音混着牙架子打颤的哆嗦声,一并传入我的耳中。
“我就……我就知道,还好我就……我就没走。”
毛线帽女孩冻得不行,踮垫着脚伸手使劲儿攥住了我的旧羽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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