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太庙檐角的青铜铃正巧断了红线。
南黎川看着那枚坠在丹墀前的铃铛,忽然想起十年前太子在此处为他系上祈福红绳的光景。
青铜铃在秋风里荡出嗡鸣,惊起栖在歇山顶的寒鸦,南黎川抬手接住一枚鸦羽,瞥见羽管里凝结的血珠,这是昨夜他命人处决叛党时染上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太庙上空,震落檐角残留的霜雪。
南黎川跪在丹墀前,玄色蟒袍上沾着未化的霜粒,后脊因玉笏匣的暗扣压迫,泛起阵阵钝痛,恍如襄州城楼夜巡时甲胄磨破皮肉的触感。
眼前的金丝布帛诏书徐徐展开,鎏金纹路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逆贼李承恩伏诛,叛王南云帆枭首,此皆有赖襄州都统制南黎川戡乱护国之功。
今特封为摄政王,总揽朝政,统辖六部。
着丞相顾文博协同辅弼,共安社稷。”
当读到“食邑万户,赐穿蛟龙靴”时,南黎川嘴角噙了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蛟龙戏珠的纹样在靴面泛着幽蓝光泽,恰如十二年前围猎宴上,南云帆炫耀父皇赏赐的鎏金蛟纹马鞍时,他藏在袖中紧攥的拳头渗出的淤青。
他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些锦衣华服,不过是束缚他的另一种枷锁。。。。。。。
朝议结束后,群臣退至偏殿商议摄政王的居所之事。
户部尚书躬身提议:“摄政王需常驻宫中,以便处理政务,臣以为当另建一座摄政王殿,彰显王爷之尊荣。”
南黎川立于殿中,目光淡淡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不必劳民伤财,将原东宫改为摄政王殿即可。”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低语。
东宫乃太子居所,象征储君之位,南黎川此举无疑触动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丞相顾文博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所言极是。
东宫闲置也是浪费,改为摄政王殿,既节省开支,又显陛下与王爷君臣和睦。”
南黎川目光如刀,扫过顾文博。
他语调平淡,却字字如剑:“丞相,倒是不必急着为本王打算。”
顾文博面色不改,依旧恭敬道:“老臣只是为朝廷分忧。”
南黎川冷笑一声,转身不再多言。。。。。。。
议事后,南黎川穿过太液池旁的回廊,正欲返回新改的摄政王殿,忽然听见一声轻唤:“王爷。”
他转身,见顾婉晴立于池畔,翡翠禁步磕在金砖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她穿着月白襦裙,发间缠着同色缎带,正是当年在藏书阁时他曾拾起的颜色。
清风拂过,她眉目如画,笑意浅淡却恰到好处。
南黎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顾婉晴的容貌本就清丽,如今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她的眸子清澈如水,此刻正含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一池春水,轻轻荡漾。
然而,顾婉晴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她原本只是奉父亲之命来宫中偶遇南黎川,试图借此拉近关系。
但此刻,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才惊觉眼前的男子早己不是记忆中那个瘦弱而沉默的少年。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而深邃,眉宇间带着几分沙场上淬炼出的凌厉。
她只觉得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破土而出。
“王爷。”
她轻启朱唇,声音如清泉般温润,“多年不见,王爷风采更胜从前。”
南黎川微微颔首,语气虽淡,却不失礼数:“顾小姐。”
他想起少年时在藏书阁中,她曾为他藏起一卷被撕毁的书稿。
那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尽管后来她的父亲警告她远离自己,但那份情谊他始终记得。
顾婉晴抬眸,目光如水,眼角含笑:“今日随父亲入宫,特来向太后请安。
不料在此遇见王爷,真是巧了。”
她的语气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眼底却藏着几分温润的期许。
南黎川微微沉默,眸光淡淡扫过她的眉眼,那抹似有若无的温柔让他心中微微一震。
半晌,他才开口道:“顾小姐有心了。”
顾婉晴轻轻抚了抚衣袖,指尖在丝滑的布料上划过,动作轻柔而优雅。
她抬眸看向南黎川,语气温婉而带着几分试探:“王爷可还记得藏书阁那盏琉璃灯?”
南黎川目光微动,脑海中浮现出少年时在藏书阁中偷偷读书的画面。
那盏琉璃灯曾是他唯一的温暖,尽管后来被南云帆下令砸碎,但那抹微光始终留在他心底。
“旧物己逝,不必再提。”
他语气平静,但指尖却微微收紧,显然并未完全忘记那段过往。
顾婉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去。
她唇角微扬,笑意温婉:“王爷事务繁忙,婉晴不便打扰。
只是父亲让我代为问候,若王爷有任何需要,顾家愿竭尽所能。”
南黎川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多谢顾丞相美意,心领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背影挺拔而冷硬。
顾婉晴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指尖微微收紧。
她知道,父亲让她接近南黎川,本是为了拉拢他,为顾家谋取更大的利益。
但此刻,她的心却早己不受控制地偏向了他。
“让他记起藏书阁的往日的情谊,但别让他看穿你的心思。”
父亲晨起时的叮嘱在耳边回响。
顾婉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长信宫内,太后正倚在凤榻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佛珠。
她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份折子上,那是关于南黎川提议改东宫为摄政王殿的奏折。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改东宫为摄政王殿,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太后冷笑一声,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东宫是太子居所,他一个庶出的皇子,凭什么住进去?”
一旁的林嬷嬷低声道:“太后,摄政王此举确实不妥,但陛下年幼,朝中无人敢提出异议。”
太后冷哼一声,指尖猛地收紧,佛珠的细线在指间勒出一道红痕:“他这是要告诉天下人,他才是这宫中的主人!
东宫是太子居所,他当年不过是个被太子带回宫中的贱种,如今竟敢堂而皇之地住进去,简首欺人太甚!”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她还是太子妃,刚与太子完婚三个月,太子便带回了南黎川,甚至亲自照料。
她曾因这件事与太子大吵一架,但太子却只是冷冷地告诉她:“他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太子的冷硬,也是她第一次对南黎川生出厌恶。
东宫向来是太子居所,而南黎川的存在仿佛是对她地位的挑衅。
“他当年住在东宫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太后咬牙道,“如今他不仅把持朝政,连陛下也对他言听计从,我这个太后反倒成了摆设!”
林嬷嬷低声道:“太后莫急,陛下年幼,摄政王不过是代行朝政,等陛下长大,自然会收回大权。”
太后冷笑一声:“陛下长大?
到那时,南黎川怕是己经将朝堂完全掌控了!
你看他与皇帝的亲昵模样,比我这亲娘还要亲近!
再这么下去,我这太后的地位怕是也要被他夺去!”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阴冷,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心里始终觉得南黎川的野心绝不止摄政王的位置,如今不过是碍于群臣和天下人的议论,才暂时扶持新帝上位。
但以皇帝对他的依赖,迟早有一天,他会取而代之。
“太后,还有一事……”林嬷嬷犹豫片刻,低声道,“今日丞相之女顾婉晴入宫请安,与摄政王在太液池畔偶遇,二人交谈甚欢。”
太后听到这话,眼中的冷意更甚:“顾文博这个老狐狸,果然不甘寂寞。
他让自家女儿入宫请安,分明是想借着幼时的情谊接近南黎川,真是打的好算盘!”
她猛地站起身,袖摆甩过案几上的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她的声音冰冷而尖锐:“南黎川若与丞相联手,这朝堂之上,还有我母子二人的立足之地吗?
陛下年幼,我本应辅政,却被南黎川和顾文博两个外臣把持朝政,简首荒唐!”
林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太后,低声劝道:“太后息怒,此事尚未成定局,我们还有机会。”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机会?
确实还有机会。
南黎川适婚年龄,若我们为他赐婚,不仅能阻止他与丞相联手,还能安插我们的人在他身边,一举两得。”
她转身看向林嬷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传凤鸾司掌事,就说哀家要为摄政王选正妃。”
林嬷嬷点头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太后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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