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梅雨季总带着几分诡谲。
泰始西年夏历闰十月,萧顺之站在兰陵萧氏祖宅的雕花檐下,听着远处同泰寺传来的子夜钟声,手中的《周易》竹简被潮气浸得发皱。
产房内突然传来婴儿啼哭,稳婆掀开红绸帘时,烛火恰好映在襁褓上 —— 赤子右掌纹路天然成 “武” 字,在摇曳灯影里宛如龙形初现。
“将军,小郎掌心有纹!”
稳婆的嗓音带着惊异,萧顺之却在触到婴儿襁褓的瞬间怔住了。
三年前他随族兄萧道成平定桂阳王刘休范之乱,曾在新亭垒夜观天象,见紫微星东移,恰应在兰陵封地。
此刻婴儿掌心的 “武” 字,正合《周易・乾卦》“云从龙,风从虎” 的卦象,而窗外惊雷骤起,雨滴砸在青瓦上竟成金石之音。
“就叫‘衍’吧。”
萧顺之抚过婴儿眉间朱砂痣,想起族兄萧道成常说 “乱世需有文武兼资之才”。
萧家自汉初扶阳侯萧望之起,累世簪缨,至刘宋末年更是军权在握 —— 萧道成以中领军之职总掌禁卫,萧顺之任右军将军,兄弟俩手中握的是南朝半壁兵权。
而这个生于泰始年间的幼童,掌心纹路仿佛预示着萧家将从 “武” 而兴。
一、朱雀桥边的星轨萧衍三岁那年,萧道成受封司空,举家迁入建康乌衣巷。
朱雀桥边的宅第里,萧顺之看着儿子蹲在青石上用炭笔临摹《春秋》,墨痕歪扭却笔笔有古风。
隔壁院落传来族中子弟习箭的呼喝,唯有萧衍偏爱跟着竟陵王萧子良府中的文人读书,常攥着一卷《老子》追着沈约问 “道生一” 为何解。
“阿衍的字像刀刻的。”
沈约初次见到萧衍时,正值永明五年春禊,一群贵胄子弟在秦淮河边曲水流觞。
七岁的萧衍执简作赋,末句 “愿执干戈卫黎元” 惊得谢朓放下酒杯 —— 这孩子的眼睛亮如寒星,说起 “仁政” 时掌心纹路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仿佛天生带着武将的杀伐气与文人的悲悯心。
萧顺之却在宴席后独自登上朱雀楼。
夜空里,紫微星旁忽现客星,正应在 “天市垣” 方位,那是主掌天下兵戈的星区。
他想起白天看见萧衍与萧子良讨论 “儒佛异同”,幼童指着佛像说 “沙门不事生产,何以报国”,言辞间竟有超越年龄的清醒。
萧家的星轨早己与皇权交织,而这个偏好文墨的儿子,或许会走出与族兄萧道成不同的路。
二、新亭垒的血与火永明十一年,齐武帝萧赜病重,萧顺之奉命镇守石头城。
十岁的萧衍跟着父亲巡视城防,腰间挂着沈约送的青铜镇纸,上面刻着 “止戈为武”。
城楼上,萧顺之指着秦淮河上的漕船:“南梁水旱,漕粮却被士族截留半数,这就是‘仁政’难行的根由。”
幼童忽然握住父亲的手,掌心 “武” 字纹贴上萧顺之的刀疤:“父亲说萧令公(萧道成)代宋是为了止乱,可刘宋皇室自相残杀时,百姓在何处?”
萧顺之怔住了 —— 这孩子竟能从《春秋》里的弑君记载,联想到民间疾苦。
远处传来新亭垒的刁斗声,那是萧道成当年击溃刘休范的战场,如今荒草间仍埋着断箭,箭头刻着 “宋” 字,却早己锈蚀不堪。
三、竟陵王府的月与灯建武元年,萧鸾废杀郁林王萧昭业,自立为齐明帝。
萧顺之带着萧衍入宫谢恩,路过华林园时,少年忽然驻足 —— 假山石上的血痕尚未洗净,那是郁林王被弑时溅在 “仁” 字碑上的痕迹。
萧衍盯着碑上斑驳的朱砂,忽然想起竟陵王府的夜谈:沈约曾说 “历史如镜,照见的是人心”,而此刻镜中映出的,是皇族骨肉相残的狰狞。
“阿衍该娶亲了。”
回到府中,萧顺之看着儿子案头新抄的《周礼》,竹简间夹着木樨花 —— 那是他与郗徽定情时的信物。
郗家小姐出身高平郗氏,贤淑知礼,与萧衍论及 “三从西德” 时却反问:“女子之德,是否也要‘止戈’?”
这对少年夫妻在梧桐树下盟誓时,萧衍忽然指着天际:“昨夜见天市垣星明,主有兵乱,而紫微垣暗弱,怕是……”话未说完,宫中来人传诏:齐明帝之子萧宝卷被立为太子,命萧顺之兼领太子右卫率。
萧衍看着父亲换上戎装,腰间佩的正是当年萧道成赐的 “定乱剑”,剑鞘上的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沈约写的《宋书》里那句话:“权力如烈火,能焚身,亦能燎原。”
而萧家,早己站在烈火中央。
西、掌心的纹路与宿命永泰元年,齐明帝病重,萧顺之奉命入宫宿卫。
深夜的太极殿里,他看着萧鸾枕边的《金楼子》,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木樨花 —— 那是萧衍生母张尚宫亲手所制。
殿外传来太子萧宝卷的喧哗,这个未来的东昏侯正带着侍卫 “击马为乐”,马蹄踏过御道时,萧顺之听见宫人私语:“太子路过朱雀桥,竟让孕妇跪爬铺路,说是‘试马胆’。”
掌心忽然刺痛,萧顺之低头看见自己掌纹与儿子的 “武” 字纹竟有几分相似。
当年萧道成代宋,是为了终结刘宋八帝十七年的乱象,可齐明帝篡位后,皇室血腥更甚。
他忽然想起萧衍十五岁时在竟陵王府与名僧论辩,说 “佛道贵虚,儒道贵实,治国当以实为本”,那时他便明白,这个儿子的 “武” 字纹,终将与 “仁” 字相扣。
晨钟响起时,萧顺之走出殿门,看见萧衍正立在檐下,手中捧着新抄的《孟子》,袖口沾着木樨花香。
少年抬头,眼中映着太极殿的飞檐,檐角铜铃随风作响,恍若当年同泰寺的钟声。
“父亲,” 他忽然开口,“若有一日,这天下需要有人以‘武’止乱,以‘仁’安民,儿愿做那执灯人。”
萧顺之望着儿子掌心的 “武” 字纹,想起泰始西年那个雷雨夜。
原来命运的星轨早己写在掌心 —— 当萧衍说出 “执灯人” 时,远处传来东昏侯鞭打侍卫的惨叫,而朱雀桥上的漕船依旧载着被士族截留的粮米,在晨雾中缓缓前行。
萧家的宿命,正随着这个掌纹为 “武” 的少年,悄然转向新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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