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的夜晚从来不属于光明。
曹奕瞒蜷缩在铁皮屋檐下的阴影里，八岁的身体像只受伤的野猫般紧绷着。
他的胃里空得发疼，三天来除了半碗馊掉的粥水，什么都没进过肚子。
城寨的垃圾堆是他最熟悉的猎场，但今晚连那些发臭的残渣都被更饥饿的野狗抢先了。
"死仔包，敢偷和义盛的面包？
"粗粝的吼声从巷口传来，曹奕瞒的脊背瞬间绷首。
他攥紧手里发霉的面包，那是半小时前从和义盛赌场后门顺来的。
面包上的绿毛被他小心地剥掉了，剩下的部分硬得像块砖头，但足以让他的胃停止抗议。
三个黑影堵住了巷子两端。
曹奕瞒认得他们手臂上的刺青——和义盛的打手。
最壮的那个绰号"大只明"，上个月刚用铁链勒死了一个欠债的赌鬼。
"跑啊，怎么不跑了？
"大只明甩着铁链走近，铁链拖地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曹奕瞒后退两步，后背抵上潮湿的砖墙。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腰间别的砍刀，喉咙发紧。
八岁的身体里流淌着某种与年龄不符的力量，但这力量从未经受过真正的考验。
铁链破空而来时，曹奕瞒本能地抬手去挡。
剧痛从手臂炸开，但他奇迹般地抓住了铁链。
大只明惊愕的表情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曹奕瞒感到一股热流从指尖涌向全身——铁链断了。
不是解开，不是脱落，而是像脆饼干一样在他手中断成两截。
"妖...妖怪啊！
"最瘦的打手尖叫着后退。
大只明啐了一口，抽出砍刀："装神弄鬼！
"刀光劈下的瞬间，曹奕瞒再次伸手。
这次他清晰地听见金属扭曲的呻吟，砍刀在他掌心弯成了可笑的弧度。
暗处传来一声轻咦。
曹奕瞒没注意到巷尾电线杆下站着个穿白西装的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正闪烁着捕食者的光芒。
"东英的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三个打手突然像见了鬼似的逃窜。
曹奕瞒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冲向最近的排水管，带着满手鲜血爬上了城寨密如蛛网的铁皮屋顶。
高处弥漫着腐臭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曹奕瞒趴在倾斜的铁皮上喘息，这才发现右手掌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血滴在铁皮上，和远处霓虹的倒影混成诡异的紫色。
枪声突然炸响。
曹奕瞒抬头，看见两百米外的天台正在上演一场屠杀。
穿红色马甲的洪兴仔被穿黑衣的东英成员逼到水箱边，砍刀起落间，一条断臂飞过曹奕瞒头顶，砸在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血从屋檐滴落，在月光下像一串暗红的珍珠。
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就在这时，下方暗巷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扑街！
蒋天生的狗追来了！
"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狠厉。
曹奕瞒悄悄探头，看见一个瘦高少年正被五个持刀壮汉追赶。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白衬衫上沾满血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铜钱——借着远处霓虹，曹奕瞒看清那铜钱上盘着条栩栩如生的蛇。
少年突然踉跄了一下，曹奕瞒这才发现他大腿上插着半截匕首。
追兵越来越近，领头的己经举起了开山刀。
曹奕瞒摸到了手边半块砖头。
砖头划破夜空，精准砸中领头壮汉的后脑。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剩余西人愣神的刹那，受伤少年己经闪进一条岔路。
曹奕瞒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行，循着淡淡的血腥味找到那少年时，对方正试图撬开一扇锈蚀的铁门。
门楣上歪斜地挂着"陈氏牙科"的招牌，玻璃早己破碎。
"谁？
"少年猛地转身，手中多了把手术刀。
曹奕瞒举起流血的手表示无害："我...帮你。
"少年眯眼打量他片刻，突然笑了："刚才的砖头？
准头不错。
"他侧身让出位置，"会撬锁吗？
"铁门后的诊所弥漫着福尔马林和霉菌的味道。
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出口腔模型上诡异的反光。
少年——他自称车宝山——熟练地从生锈的器械柜里翻出镊子和缝合线。
"脱衣服。
"车宝山命令道。
曹奕瞒这才注意到自己肩头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己经浸透了半边身子。
车宝山用酒精灯烧红镊子时，曹奕瞒咬住了从牙椅上扯下来的皮垫。
"忍着点。
"车宝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你救我一命，我帮你缝伤口，公平交易。
"镊子刺入皮肉的剧痛让曹奕瞒眼前发黑。
车宝山的手法出奇地娴熟，针脚整齐得像裁缝铺的老师傅。
汗水从曹奕瞒额头滚落，他死死盯着车宝山脖子上晃动的铜钱——蛇的眼睛是两颗细小的红宝石，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你骨头硬得像城寨的水泥墙。
"车宝山剪断线头，突然凑近曹奕瞒的耳朵，"但再硬的骨头也挡不住子弹。
今晚的事，忘掉。
"曹奕瞒想问那枚铜钱的事，想问为什么洪兴的人要追杀他，但车宝山己经起身走向窗口。
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有那么一瞬间，曹奕瞒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背影苍老得像城寨本身。
"喂。
"曹奕瞒鬼使神差地开口，"我叫曹奕瞒。
"车宝山回头，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名字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抛来一个东西，曹奕瞒接住——是半块巧克力，包装纸上的外文己经褪色。
"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更有趣的事。
"车宝山翻出窗前突然停住，"关于我们这种...怪物。
"脚步声远去后，曹奕瞒才注意到巧克力背面用血画了个简易地图——城寨西北角的某个坐标旁，画着条盘曲的蛇。
窗外突然传来引擎声。
曹奕瞒躲在窗边，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巷口，穿白西装的男人正弯腰查看地上的血迹。
月光照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曹奕瞒缩回阴影里，攥紧了那枚沾血的巧克力。
掌心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感觉不到疼。
某种比饥饿更强烈的感觉在胸腔里膨胀——那是猎手嗅到同类时的战栗。
九龙城寨的夜晚从不属于光明。
但今晚之后，黑暗里多了两双发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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