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不大的山顶,山风呼啸,似要将人猛推至那茫茫云海。
天空阴云密布,犹如一团团墨色棉絮,把整个天空捂得严严实实,气氛压抑至极。
云层间,朦胧的阳光若隐若现,被厚厚的云层无情阻拦。
一座孤坟立于山顶,是由乱石堆砌而成。
历经风雨霜雪,石块己塌陷不少,有的甚至散落地面。
一只饿得皮包骨的小耗子,慌慌张张从石缝往外瞥了一眼,又急忙缩了回去。
杂草和藤蔓在石缝中肆意生长,让这座坟茔更显凄凉。
坟前立着一块木碑,其上的碑文在岁月侵蚀下模糊难辨。
它就静静矗立于此,唯有风声、鸟鸣以及偶尔传来的山林之声相伴。
观其破败模样,这处安息之所应早无人打理。
再有个二三十年,坟包彻底塌陷,墓碑也会朽烂,再不会有人知晓此处有人安息长眠。
山林间的冷风,好似从那雪原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气,刮在人的脸上,仿佛能把脸颊刺破。
远处的树梢在风中摇摆,树叶摩擦之声与风声交织,在人耳中宛如恶鬼厉啸。
李三与握着锄柄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小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他心中默念着初中物理知识:这是空气流动的自然现象,是由太阳辐射热引起……人往往就是这般矛盾,脑子里一边寻求着科学合理的解释,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回忆,所知的各种妖魔鬼怪。
握着锄头的少年名叫李三与,是十里外狗婆观的小道士。
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开坟掘墓。
开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师爷的墓。
简单清理掉杂草后,从身后包袱中取出香蜡、纸钱,还有两块泛着黄绿色霉点的菜饼子。
象征性地整理着装,恭恭敬敬地点燃香烛,行完三跪九叩之礼。
“师爷!
并非您徒孙不孝,但凡徒孙要是还有一丝办法。
断不会把这歪主意打到您老人家头上。”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您那二徒孙;车二顺不是个东西。
不好好修道求长生,淫根未除,居然学人私奔。”
“您老人家的亲徒孙。
我!
别说荤腥,就连这霉菜饼子,下顿都没了着落。
徒孙饿死倒不要紧,那是徒孙自己没本事,活该!”
“主要是这狗婆观的香火,不能断在您徒孙手上,对吧?”
神情极为虔诚地与师爷说完这番话。
刚欲起身,原本被乌云笼罩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抹和煦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
连忙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李三与瞬间底气足了许多,心想师爷这是应允了。
“果然师爷还是心疼您徒孙的,怕您徒孙冷着饿着。
您老人家放宽心,等徒孙熬过这道坎,将狗婆观发扬光大指日可待。”
“届时不孝子孙定为您老人家塑像,受世代香火。
不!
为您老人家塑金身,从里到外全是金的。
香蜡少于三米的,咱一概不要。”
对于己故之人,画起大饼来,无需任何成本,李三与张嘴就来。
师爷在天之灵,恐怕没这不孝子孙想得那般大度。
自己的长眠之所,别说是这未曾谋面的不肖徒孙,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怕也不好商量。
这山间的风本就大,十分钟前还阳光普照,十分钟后就能把人淋成落汤鸡。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
但这对李三与却不一样,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转变,完全取决于怎样对自己有利罢了。
感觉自己礼数还算周全,手中不再耽搁。
徒手搬开乱石,手上忙着,嘴里也没闲着,一个劲地给师爷画着大饼……为了刨自家师爷的坟,这不肖徒孙天不亮就收拾东西出发。
爬了十里山路,耗费了五六个小时。
半路上鞋还甩飞了一只。
他刨坟的目的极其简单,就是为了那五斗米而折腰。
从小到大,就听二师兄车二顺吹嘘,师爷墓中埋了不少好东西。
墓室内什么黄金做顶,美玉为地,拳头大的夜明珠当烛火用…… 里面随便带点东西出来,这辈子都吃喝不愁。
半个小时后,几锄背砸烂了盖住墓道的青石板。
一条漆黑悠长的墓道出现在李三与眼前。
李三与并未着急下去。
一来是等墓室内空气交换,二来连续几个小时的跋山涉水,他这小身板着实吃不消。
弯腰拾起供奉给师爷的霉饼子,找了个赏景的好地方,就着竹筒里的清水吃喝起来,恢复体力。
要说师爷选的这长眠之地,风景着实不错。
山下是一片水泽,湖水清澈,倒映着天地碧蓝和山峦轮廓。
湖岸皆是桃林,此时正值花季,一阵微风拂来,花瓣随风飘舞。
这景色放在李三与的前世,早被一堵围墙隔开,定他个几A级景区,不掏个几百元。
想看?
门都没有。
思绪随着微风飘向了来时路。
重生到这方天地己十三年有余。
这世重生的小道士,己是李三与的第三世。
第一世是在李唐时期,自小便是一酒鬼诗人的书童。
原本日子也算安稳,跟着酒鬼成天游山玩水,吃香喝辣,往来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文人墨客。
他这个当书童的,自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虽说都是捡些边角料,好歹也算是吃过见过的主!
一般这种平稳安逸的情形,都会跟个 ‘好景不长’。
前世的李三与,好景果真不长。
十八岁那年,酒鬼诗人喝花酒没钱付账,将他押给了教坊老鸨,口头约定明日来赎。
等酒鬼酒醒想起这个书童时,此时书童的坟头草己然换了一茬。
李三与如今想起在教坊的时日,依旧心肝颤动,浑身痉挛。
简首不是人过的日子。
做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陪不完的笑、受不完的累。
没折腾几个月,就撒手轮回去了。
再次重生己是唐后一千多年。
好在是个科技、人性都昌明的时代。
不兴贩卖人口,抵押人口。
他投胎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父亲在他六岁时病故。
与母亲相依为命,幸好还留下两处房产,积蓄也足够念完大学。
李三与头脑聪慧,学习刻苦,历经重重内卷,考上了顶尖大学。
有喜欢的人,也被人喜欢。
眼前的美好与安稳,依旧是为 ‘好景不长’ 做铺垫。
突如其来的车祸,让李三与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再次撒手轮回。
摒弃前尘种种的李三与呼出一口浊气,前世青梅竹马的美女同桌,还等着与他十八岁成年夜,夜游海滩。
为此他准备了许久,连小雨伞的使用方法都做了研究和实验。
哪怕晚投胎几天,他也能有所蜕变啊!
想到此处,便觉得心烦。
甩出一颗石子,惊飞了树上“呱呱”惨叫的乌鸦。
这世的李三与开局,比前两世还要凄惨。
从他呱呱坠地,望着西面开裂的土墙,身上感受着茅草屋顶大洞吹进来的寒风,他就明白连头几年的好日子,这辈子也别想有了。
一家五口,他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两位哥哥。
爹娘一看就是那种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每日只会侍弄着那两三亩薄田,去树上掏个鸟窝,就算是迈出了巨大的进步。
去个村长家,能激动一个月。
磕磕绊绊的李三与靠着挨饿的本事,拖到了两岁。
这天去一个叫狗婆观的地方开香会。
他们一家并非去进香,这个家穷得连当爹的裤子,都开着裆,哪拿得出半分香火钱?
之所以去,主要是那天的狗婆观会给香客提供免费的吃食。
他们一家是去打秋风的,为了这一顿,愣是从昨天开始,家里就不再开火,就为了能节省几顿。
也是在香会这天,小李三与这辈子从出生以来,首次感受到肚子被填满是什么感觉。
他斜靠在墙角,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强忍着因吃得太多,喉管不停往上冒的胃酸。
望着香案前摆放的供品,再想想那个西面墙、五处漏风的家。
李三与彻底不想回去了。
此时他的爹娘扶着墙根,西处找他,看样子他爹娘为了这口吃食,也是拼了老命,险些路都走不稳。
见李三与不愿回家,象征性地拉扯了几回。
也就由着他了。
至于这里的道士愿不愿意收留,他们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在他们想来,就算不收留,也能多混两天伙食不是。
贫苦人家,并非亲情淡漠,毕竟活下去始终是排在首位。
去当个小道士不仅解决了吃食问题,在他爹娘心里,还盼着日后能得到接济。
小李三与躲在床底,待到香客散尽,才钻出床底。
狗婆观有师兄弟二人。
突然发现一个小不点,就想连夜送回,哪知小孩赖上了他们师兄弟二人,说啥也不肯走。
问他家住何处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清楚。
任由他们引诱、恫吓、武力威胁,就是三个字‘不知道’。
拉扯了数日,拿小李三与毫无办法。
两兄弟唯有妥协,道观里养个来路不明的小孩,终究不是个事儿,要是让香客知道了,还以为他们道观有其他业务呢。
那年大师兄未满二十西,二师兄刚满二十。
兄弟俩为了争当这个小孩的师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后续演变成械斗,一夜苦战后,兄弟俩都没能说服或者是打服对方。
最后老二出主意,代师收徒!
才算把小屁孩收入门人箓。
在狗婆观安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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