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鹊蹲在褪了漆的城隍庙门槛上,后槽牙咬着的麦芽糖咯吱作响。
月光从漏风的窗棂挤进来,在青砖地上爬出歪歪扭扭的鬼影,他缩了缩脖子,把黄铜罗盘往怀里揣紧三分。
"您要的朱砂。
"小衙役战战兢兢递上木匣,灯笼抖得火星子乱溅。
"搁供桌上。
"陆惊鹊盯着罗盘上乱转的银针,愣是没敢回头。
夜风卷着纸钱从门缝钻进来,凉飕飕贴着他后颈游走,激得他差点蹿上房梁。
衙役放匣子的动静大了些,腐朽的供桌突然"吱呀"晃了晃。
陆惊鹊整个人弹起来,袖中符纸天女散花般撒出去,正巧贴在掉漆的城隍爷脑门上。
泥塑神像半张脸被镇魂符遮住,在摇曳烛光里活像吐着长舌的无常鬼。
"陆、陆大人?
"小衙役被这阵仗吓得带了哭腔。
"戌时之后别在凶案现场喊我!
"陆惊鹊扒着摇摇欲坠的梁柱,声音飘得像吊死鬼的裹脚布。
他余光瞥见衙役连滚带爬逃走的背影,讪讪地抹了把额角冷汗。
要是让师门那群老古板瞧见当今首徒这般德行,怕是要气得把镇山宝剑当柴火烧。
子时的梆子声撞碎夜色,陆惊鹊硬着头皮摸向墙角。
青砖墙不知何时化作一滩泛着磷光的淤泥,三只白骨森森的手爪突然破水而出,死死攥住他束紧的裤脚。
"清...清..."鬼手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
"清什么清!
"陆惊鹊甩出三张鎏金符,嗓音劈叉得厉害:"小爷腰牌上刻的是陆!
"符纸燃起的幽蓝火焰里,他瞥见鬼手指缝渗出的暗红——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凝成的莲花纹。
阴风骤起,鬼手化作青烟消散。
陆惊鹊踉跄后退,冷不防撞进个带着沉水香气的怀抱。
红衣广袖掠过眼前,耳畔落下声轻笑:"陆大人的腰牌,倒是比人硬气。
"抬头就撞进双含笑的凤眼。
男子眼尾飞红如染胭脂,右耳垂着枚鸽血石坠子,在冥火里晃出妖异的艳色。
陆惊鹊慌忙挣开,腰间玉牌"叮"地撞上对方指尖,竟震得掌心发麻。
"花照夜。
"那人甩了甩毛茸茸的灰尾巴,玉牌在指间转得流光溢彩,"刚在官府登了记的犬妖。
"见陆惊鹊盯着自己尾巴尖,又故意凑近些:"要摸吗?
十个铜板摸一次。
"陆惊鹊倒退三步撞上供桌,城隍爷的泥塑胳膊"咔嚓"摔个粉碎。
他强装镇定整了整歪斜的发带:"妖市重地,花公子还是收起玩笑。
""怕鬼的捉妖师,倒比土松犬罕见。
"花照夜袖中滑出柄玉骨扇,闲闲敲着掌心往磷光沼泽里走。
陆惊鹊望着他几乎要融进黑暗的红衣,突然发现那衣料在幽暗中泛着极淡的金纹——像是用阳光绣的符咒。
鬼市长街飘满青绿灯笼,摊贩的吆喝声裹在雾气里。
卖孟婆汤的老妪舀着腥红液体,骨笛声里蛇女扭腰揽客,陆惊鹊的罗盘转得像抽风的陀螺。
他攥紧袖中暗袋,里头麦芽糖块撞得哗啦响——这是师娘教的偏方,说舌尖泛甜能镇魂。
"陆大人查食心妖案?
"花照夜不知从哪摸出包糖炒栗子,指尖稍用力,栗壳便整齐裂成两瓣,"三个月死了九个,心口都开着血莲花。
"陆惊鹊盯着他染了蔻丹的指甲,突然被塞了颗栗仁。
温热的甜香在舌尖化开,他惊觉自己竟接了妖物递来的吃食,耳根顿时烧起来:"妖市规矩,闲事莫问。
"话音未落,西北角突然炸开尖叫。
锁妖盘嗡鸣着跳出掌心,陆惊鹊追着银针狂奔,冷不防被花照夜拽住手腕。
红衣广袖拂过他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带着几分药草苦香:"当心脚下。
"青石板缝钻出猩红根须,眨眼缠上陆惊鹊脚踝。
花照夜玉扇划出弧光,斩断的藤蔓喷出黑血,落地竟开出血色莲花。
陆惊鹊反手甩出银链,却在触及花苞时被狠狠震开——那花芯赫然是颗跳动的心脏!
"退后!
"花照夜的声音陡然冷厉。
陆惊鹊看见他瞳孔泛起鎏金,指尖蹿出的赤金火焰比朝霞更灼目。
妖火触及血莲的刹那,整条长街的灯笼齐齐炸裂。
在明灭光影里,陆惊鹊颈间突然刺痛——那妖藤残须竟顺着伤口钻入血脉!
混沌中有人捏住他下巴,温软唇舌裹住伤口。
陆惊鹊在剧痛与酥麻间挣扎,恍惚看见花照夜嘴角溢出的血珠,在苍白的脸上开出凄艳的花。
"你..."他抬手要推,却被攥住腕子按在墙上。
花照夜舔去他颈侧血渍,眼尾红得妖异:"陆惊鹊,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怀中的半枚玉珏突然发烫。
陆惊鹊摸出这祖传的物件,发现莹白玉面上浮出蛛网似的血丝。
花照夜盯着玉珏上"长乐"二字,袖中手掌握紧另半枚刻着"平安"的残玉——三百年前他从火场抢出婴孩时,这玉珏正攥在小小的掌心。
更鼓声穿透浓雾,花照夜突然松开他后退。
陆惊鹊这才发现天边泛了鱼肚白,而红衣男子的皮肤在晨光中泛起不正常的青灰。
"畏光的犬妖?
"他狐疑地眯起眼。
花照夜己退到阴影里,玉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陆大人再盯着看,我可要收观赏费了。
"转身时袖摆扫过陆惊鹊手背,留下道灼热的红痕——那形状恰似半朵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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