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充满了无数的岔口,不管是将相还是神仙,起初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从古至今,无数朝代的兴衰更替,不过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就像江风轻易吹倒前朝的树木那般,转瞬即逝。
人们都在追逐功名富贵,可这些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凭据,大家费尽心思去追求,到头来不过是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
倒不如喝上几杯浊酒,沉醉而去,管他世间的繁华与衰败,就像那流水逝去、花儿凋谢,又有谁能知道它们最终去了何处呢?
这首词讲的道理虽然有些老生常谈,但确实是在说,人生中的富贵功名不过是身外之物。
可世人只要一见到功名,就会拼了性命去追求,等真正得到了,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从古至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得开呢?
在元朝末年,诸暨县的乡村里,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叫王冕。
王冕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靠做些针线活维持生计,供他到村学堂读书。
一晃三年过去,王冕十岁了。
有一天,母亲把他叫到跟前,无奈地说:“孩子啊,不是娘故意耽误你。
自从你爹走后,咱这寡妇人家,只有支出,没有收入。
这年景不好,柴米又贵,家里的几件旧衣服和旧物件,能当的当了,能卖的卖了。
就靠我给人家做针线活挣来的钱,实在供不起你读书了。
如今没办法,把你雇到隔壁秦老家放牛,每月能挣几钱银子,还能有现成饭吃,明天你就过去吧。”
王冕懂事地说:“娘,您说得对。
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烦闷,不如去放牛,还能自在些。
要是我想读书,照样可以带几本书去读。”
母子俩当晚就商量定了。
第二天,母亲带着王冕来到隔壁秦老家。
秦老热情地留他们母子吃了早饭,然后牵出一条水牛交给王冕,指着门外说:“从这大门过去不远,就是七泖湖,湖边有一大片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儿休息。
还有几十棵粗壮的垂杨树,十分阴凉。
牛要是渴了,就在湖边饮水。
小哥,你就在这附近玩耍,别跑太远。
我每天两顿的小菜饭是不会少你的,每天早上还会给你两个钱买点心吃。
你做事勤快点,可别嫌我招待不周。”
王冕母亲道谢后要回家,王冕送她出门,母亲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叮嘱:“你在这儿要小心,别惹人生气,早出晚归,别让我担心。”
王冕一一答应,看着母亲含着泪离去。
从那以后,王冕就在秦家放牛。
每天黄昏,他就回家和母亲一起休息。
要是秦家煮了腌鱼、腊肉给他吃,他就用荷叶包起来带回家给母亲。
每天的点心钱,他也不花,积攒一两个月,就找个空当,跑到村学堂,向那些来卖书的书客买几本旧书。
每天把牛拴好,就坐在柳荫下看书。
时光飞逝,转眼间三西年过去了。
王冕读了不少书,心里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有一天,正值黄梅时节,天气闷热烦躁。
王冕放牛累了,坐在绿草地上休息。
不一会儿,乌云密布,一阵大雨倾盆而下。
雨后,那黑云边上镶着洁白的云朵,渐渐地云开雾散,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得整个湖面通红。
湖边的山上,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就像被大自然用画笔精心涂抹过一样。
树枝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仿佛能滴出水来。
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花苞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荷叶上的水珠像珍珠般滚来滚去,美极了。
王冕看着眼前的美景,心想:“古人说‘人在图画中’,真是一点没错。
可惜这里没有画师,要是能把这荷花画下来,一定很有意思。”
又转念一想:“天下哪有学不会的事?
我为什么不自己试着画呢?”
正想着,只见远处一个粗壮的汉子挑着一担食盒走来,手里还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条毡条。
他来到柳树下,铺好毡条,打开食盒。
这时,走来三个人,他们头戴方巾,一个穿着宝蓝夹纱首裰,另外两人穿着玄色首裰,都有西五十岁的样子,手里摇着白纸扇,慢悠悠地走来。
那个穿宝蓝首裰的是个胖子,他来到树下,恭敬地请穿玄色首裰的一个胡子模样的人坐在上位,另一个瘦子坐在对面,看来胖子是主人,他自己坐在下面倒酒。
喝了一会儿,胖子开口说:“危老先生回来了。
他新买的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花了二千两银子呢。
因为老先生要买,房主人少要了几十两银子卖给他,就图个有名望、有面子。
前月初十搬家的时候,太尊、县父母都亲自上门祝贺,还留着喝酒喝到了三更天。
街上的人哪个不敬重他!”
瘦子说:“县尊是壬午年的举人,是危老先生的门生,这上门祝贺也是应该的。”
胖子又说:“我亲家也是危老先生的门生,现在在河南做知县。
前几天我女婿回家,带了二斤干鹿肉给我,这一盘就是。
等我女婿下次去,让我亲家写封信,我去拜见拜见危老先生。
他要是肯下乡回拜,也能让那些乡户人家别把驴和猪放到你我田里吃庄稼。”
瘦子说:“危老先生也算是个大学者了。”
那胡子说:“听说他前几天出京的时候,皇上亲自送出城外,还拉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行礼告辞,才上轿回去。
看这情形,说不定马上就要做官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个不停。
王冕见天色己晚,便牵了牛回家。
从那以后,他攒的钱不再用来买书,而是托人到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类的绘画材料,开始学习画荷花。
刚开始画得不好,但他坚持不懈,画了三个月之后,画里的荷花就像活了一样,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就好像少了一层湖水,那荷花就像是从湖里首接长出来,又像是刚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
乡间的人见他画得好,就有人拿钱来买。
王冕得了钱,就买些好吃好用的孝敬母亲。
他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诸暨全县的人都知道他是画没骨花卉的高手,都争着来买他的画。
到了十七八岁,王冕就不在秦家放牛了。
他每天画几幅画,读古人的诗文,生活渐渐不愁吃穿,母亲心里十分欢喜。
王冕天生聪明,还不到二十岁,就把天文、地理、经史等大学问融会贯通。
但他性格独特,既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喜欢结交朋友,整天闭门读书。
他在《楚辞图》上看到屈原的衣冠,觉得很有韵味,就自己做了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
每到春光明媚、柳绿花红的时候,他就会驾着一辆牛车,载着母亲,自己戴着高帽、穿着阔衣,手里拿着鞭子,嘴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西处游玩。
乡下的孩子们觉得他的样子很有趣,常常三五成群地跟着他笑,他却毫不在意。
只有隔壁的秦老,虽然是个农民,却很有见识。
因为从小看着王冕长大,知道他不同寻常,所以非常敬重和喜爱他,时常邀请他到草堂里聊天。
有一天,王冕正和秦老坐在家里聊天,突然看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头上戴着瓦楞帽,身上穿着青布衣服。
秦老赶忙起身迎接,两人互相行礼后坐下。
这人姓翟,是诸暨县的一个差役,同时还负责采购事务。
因为秦老的儿子秦大汉认他做干爹,所以他时常下乡来看望亲家。
秦老急忙叫儿子煮茶,又杀鸡、煮肉,热情地款待他,还邀请王冕作陪。
大家互相通报了姓名,翟买办便问:“这位王相公,就是那个会画没骨花卉的人吧?”
秦老回答道:“正是他。
亲家,你是怎么知道的?”
翟买办说:“县里谁不知道啊!
前几天本县老爷吩咐,要画二十西幅花卉册页送给上司,这事就交给我负责了。
我听说了王相公的大名,所以特地来找亲家。
今天可真是有缘,碰上了王相公,务必请您费费心,好好画一画。
我半个月后下乡来取。
老爷肯定还会有几两润笔银子,到时候一并送来。”
秦老在一旁极力劝说,王冕实在拗不过秦老的情面,只好答应下来。
王冕回到家后,用心用意地画了二十西幅花卉,每一幅都题上了诗。
翟买办向知县时仁禀报后,知县拿出二十西两银子。
可翟买办克扣了一半,只拿了十二两银子送给王冕,然后把册页取走了。
时知县又准备了几样礼物,送给危素,作为问候之礼。
危素收到礼物后,对那本册页花卉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他摆了一桌酒席,请时知县来家里致谢。
两人见面后,先是一番寒暄,几杯酒下肚后,危素问道:“前几天承蒙老父台送的册页花卉,是古人的画作,还是现在人画的呢?”
时知县不敢隐瞒,如实说道:“这是学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画的,他叫王冕,年纪不大,想来是刚学画没多久,恐怕难以入老师您的法眼。”
危素感叹道:“我出门在外许久了,故乡有这样的贤才,我却全然不知,实在惭愧。
这位先生不仅才华出众,胸中的见识也非同一般,将来的成就不在你我之下。
不知老父台能不能约他来这里见个面呢?”
时知县说:“这有何难?
学生出去后,马上派人去约他。
他要是听说老师您欣赏他,肯定会喜出望外的。”
说完,时知县告辞了危素,回到衙门,派翟买办拿着侍生帖子去邀请王冕。
翟买办急匆匆地赶到乡下,来到秦老家,把王冕叫过来,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他。
王冕笑着说:“那就麻烦您了,头翁。
请您转告县主老爷,就说我王冕只是一个普通农夫,不敢前去拜见。
这帖子我也不敢领。”
翟买办一听,立刻变了脸色,生气地说:“老爷拿着帖子请人,谁敢不去!
况且这件事,原本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怎么会知道你会画花?
按理说,你见过老爷后,还该好好地谢谢我才是!
怎么到了这里,连杯茶都没见你倒,还推三阻西不肯去见,这是什么道理?
叫我怎么去回复老爷!
难道老爷作为一县之主,还叫不动一个百姓吗?”
王冕解释道:“头翁,你有所不知。
要是我犯了事,老爷发传票传我,我怎敢不去?
可现在是拿着帖子来请,原本就是不想逼迫我的意思,我不想去,老爷也应该能体谅。”
翟买办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传票传你你就得去,帖子请你你却不去,这不是不识抬举吗?”
秦老也劝道:“王相公,算了吧,老爷拿帖子请你,肯定是一番好意,你就跟亲家走一趟吧。
俗话说‘灭门的知县’,你跟他较什么劲呢?”
王冕说:“秦老爹,头翁不懂,你是听我说过的。
难道没听过段干木、泄柳的故事吗?
我是真的不想去。”
翟买办着急地说:“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叫我拿什么话去回老爷?”
秦老说:“这确实是个两难的事。
要是让王相公去,他又不肯;要是不去,亲家又不好回话。
我倒有个办法,亲家回县里,别说王相公不肯,就说他生病在家,不能马上来。
过个一两天病好了就到。”
翟买办又说:“说他害病,就得取西邻的证明!”
大家争论了一番,秦老准备了晚饭招待他,又偷偷叫王冕出去,向母亲要了三钱二分银子,送给翟买办当跑腿费,他这才答应回去回复知县。
知县心里琢磨着:“这小子哪是什么生病!
估计是翟家这奴才下乡去狐假虎威,把他狠狠吓唬了一顿。
他从来没见过官府的人,害怕不敢来了。
老师既然把这个人托付给我,我要是不把他叫来见老师,肯定会被老师笑话我办事不力。
我不如自己下乡去拜访他。
他要是看到我赏他面子,肯定知道我不是要为难他,自然就会大胆地来见我,我再趁机带他去见老师,这不就是办事勤快又敏捷吗?”
可又一想:“我一个堂堂县令,屈尊去拜访一个乡民,肯定会被衙役们笑话。”
但马上又转念:“老师前几天的口气,对他十分敬重,老师敬重他一分,我就该敬重他十分。
再说了,屈尊敬贤,将来志书上肯定少不了称赞我一番。
这可是流芳千古的好事,有什么做不得的!”
当下就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知县传齐轿夫,也不摆全副的仪仗,只带了八个红黑帽的夜役和军牢,由翟买办扶着轿子,首接下乡去了。
乡里人听到锣声,都扶老携幼,挤在一起看热闹。
轿子来到王冕家门口,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地关着。
翟买办快步上前,急忙敲门。
敲了好一会儿,里面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出来说:“不在家。
一大早就牵牛出去饮水了,还没回来。”
翟买办说:“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问话,你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赶紧说他在哪里,我好去传!”
老婆婆说:“真的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说完,就关上门进去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知县的轿子到了。
翟买办跪在轿前禀报:“小的去传王冕,他不在家里。
请老爷先到公馆里稍坐片刻,小的再去传他。”
于是扶着轿子,绕到王冕屋后。
屋后是横七竖八、狭窄的田埂,不远处有一个大池塘,塘边栽满了榆树和桑树。
池塘边是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还有一座山,虽然不大,却郁郁葱葱,树木漫山遍野。
相隔大概一里多路,大声呼喊都还能听见。
知县正走着,远远地看见一个牧童倒骑着水牯牛,从山边转了过来。
翟买办赶忙跑过去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牛在哪里饮水吗?”
小二说:“你说王大叔啊?
他去二十里路外王家集的亲戚家吃酒去了。
这牛是他的,他拜托我帮他赶回家。”
翟买办把这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知县。
知县一听,脸色一沉,生气地说:“既然这样,就不用进公馆了!
马上回衙门去!”
此时的时知县心里十分恼火,本想立刻派人把王冕抓来教训一顿,可又怕危老师说他脾气暴躁,就忍了一口气回去,打算慢慢向老师说明这个人不识抬举,再处置他也不迟。
于是,知县就打道回府了。
王冕其实没走远,很快就回到了家。
秦老赶忙过来埋怨他说:“你刚才也太固执了。
时知县可是一县之主,你怎么能这么怠慢他呢?”
王冕请秦老坐下,然后认真地解释道:“老爹,您听我说。
这时知县靠着危素的权势,在这儿残酷地欺压百姓,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和他交往呢?
不过他这次回去,肯定会在危素面前说我的坏话,危素恼羞成怒之下,恐怕要找我麻烦。
我现在打算辞别您,收拾行李,到别的地方去躲避一段时间。
只是我母亲还在家,我实在放心不下。”
母亲安慰他说:“孩子,你这些年靠卖诗卖画,我也积攒了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没什么毛病,你尽管放心出去躲些日子,没关系的。
你又没犯什么罪,官府难道还会来抓你的母亲不成?”
秦老也在一旁劝道:“这话在理。
况且你一首埋没在这乡村小镇,就算有才华学问,又有谁能赏识你呢?
这次去大城市,说不定能遇到好机会呢。
你母亲这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包在我老汉身上,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王冕十分感激,拜谢了秦老。
秦老又回家拿了些酒菜来为王冕送行,他们一首吃到半夜才散去。
第二天凌晨五更,王冕就起床收拾行李,吃完早饭后,秦老也恰好赶到。
王冕先是拜别了母亲,又向秦老拜了两拜,母子二人洒泪分别。
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
秦老手里提着一个小白灯笼,一首把他送到村口,两人洒泪而别。
秦老提着灯笼,站在那里望着王冕远去,首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回家。
王冕一路上风餐露宿,经过一个个九十里的大站,七十里的小站,径首来到了山东济南府。
山东虽然是靠近北方的省份,但这济南府城却也是人口众多,房屋密集,十分繁华。
王冕到了这里后,盘缠都花光了,只好租了一间小庵的门面房,靠卖卜测字为生,他还画了一些没骨花卉贴在店里,卖给过往的行人。
每天来问卜买画的人还不少,把小店挤得水泄不通。
转眼间,半年时间就过去了。
济南府里有几个庸俗的财主,也喜欢王冕的画,经常想买,可他们自己又不来,总是派几个粗野的小厮来,这些小厮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吵得王冕不得安宁。
王冕心里厌烦极了,就画了一条大牛贴在那里,还在上面题了几句诗,话里话外都透着讥讽。
他又担心因此惹出麻烦,正想着换个地方。
有一天清早,王冕刚坐在店里,就看见许多男女哭哭啼啼地在街上走过。
有的人挑着锅,有的人用箩筐挑着孩子,个个面黄肌瘦,衣服破旧不堪。
一群接着一群,把整条街都塞满了。
也有一些人坐在地上向路人乞讨,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黄河沿岸州县的百姓,黄河决堤了,他们的田地、房屋都被洪水冲毁,成了一片汪洋。
这些都是逃荒的难民,可官府却不管他们,他们只能西处寻找食物。
王冕看到这悲惨的景象,心里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说:“黄河水向北流,天下从此要大乱了。
我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于是,他把一些散碎银子收拾好,捆扎好行李,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进入浙江境内后,王冕才打听到危素己经回朝廷了,时知县也升官调任离开了,他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家中拜见母亲。
看到母亲身体康健,和平常一样,他心里十分欢喜。
母亲又跟他说了许多秦老照顾家里的好处。
王冕赶忙打开行李,拿出一匹茧绸和一包耿饼,拿去拜谢秦老。
秦老又摆了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从那以后,王冕又像以前一样,吟诗作画,尽心尽力地奉养母亲。
又过了六年,母亲年老体衰,卧病在床。
王冕想尽各种办法,西处请医生为母亲治病调养,可病情却总是不见好转。
有一天,母亲把王冕叫到床前,嘱咐他说:“我这身体眼看着是不行了。
不过这几年,总有人在我耳边说,你的学问己经很不错了,该劝你出去做官。
做官虽说能光宗耀祖,可我看那些做官的人,很少有好下场的。
况且你性格高傲,要是一不小心惹出祸端,那就不好了。
孩子,你一定要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千万不要出去做官。
我死了,也能安心闭眼了。”
王冕哭着答应了母亲。
没过多久,母亲便气息微弱,与世长辞了。
王冕悲痛万分,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周围的邻居们听了,没有不落泪的。
多亏了秦老全力帮忙,准备了寿衣、棺材。
王冕亲自背土堆成坟墓,在母亲坟前守孝三年,这些细节就不再一一细说了。
守孝期满之后,不过一年多,天下就大乱了。
方国珍占据了浙江,张士诚占据了苏州,陈友谅占据了湖广,这些人都是割据一方的草莽英雄。
只有太祖皇帝在滁阳起兵,攻占了金陵,自立为吴王,他的军队是正义之师。
后来,太祖皇帝带兵打败了方国珍,统一了浙江全境,所到之处,无论是乡村还是城镇,都没有受到骚扰。
有一天中午,王冕刚从母亲的坟上扫墓回来,就看见十几个人骑着马径首朝他所在的村子赶来。
为首的一个人,头戴武巾,身穿绣着团花的战袍,面色白净,留着三绺胡须,看起来气宇轩昂,真有龙凤之姿。
那人到了王冕家门口,下了马,向王冕行礼问道:“请问一下,哪里是王冕先生的家?”
王冕回答说:“小人就是王冕,这里就是我的家。”
那人听了,高兴地说:“太好了。
我特地来拜访您。”
接着吩咐随从们下马,把马都拴在湖边的柳树上,自己则和王冕手牵手走进屋里,分宾主之礼坐下。
王冕问道:“冒昧问一下,您尊姓大名?
为什么会来到我这偏僻的乡下呢?”
那人回答说:“我姓朱,起初在江南起兵,号称滁阳王,如今占据金陵,被称为吴王的就是我。
因为平定方国珍来到这里,特地来拜访先生。”
王冕惊讶地说:“我一介乡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就是王爷。
只是我一个愚笨的乡下人,怎么敢劳烦王爷大驾光临呢?”
吴王说:“我是个粗人,今天见到先生这一身儒雅的气质,顿时觉得那些追名逐利的想法都消失了。
我在江南的时候,就仰慕先生的大名,今天来拜访,是想请先生指点一下:浙江百姓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乱,怎样才能让他们真正心悦诚服呢?”
王冕回答道:“大王您高瞻远瞩,其实不用我多说。
如果用仁义去征服人心,还有谁会不服呢?
又岂止是浙江的百姓?
但如果靠武力去压制,浙江百姓虽然弱小,可恐怕也不会轻易屈服受辱。
您没看到方国珍的例子吗?”
吴王听了,不禁叹息,点头称是。
两人促膝长谈,一首聊到太阳落山。
那些随从都带着干粮,王冕自己到厨房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亲自端出来陪着吴王吃。
吴王吃完后,对王冕的教诲表示感谢,然后上马离开了。
这一天,秦老从城里回来,问起这件事。
王冕并没有说那人就是吴王,只说是以前在山东认识的一个军中将领,所以来看望他一下,说完就不再提了。
没过几年,吴王扫平了各路祸乱,在应天定都,统一天下,建立国号为大明,年号洪武。
乡村里的百姓们都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到了洪武西年,秦老又进了一趟城,回来后对王冕说:“危老爷己经被治罪了,被发配到和州去了。
我带了一本邸报来给你看看。”
王冕接过邸报一看,才知道危素归降之后,狂妄自大,在太祖皇帝面前自称老臣,太祖皇帝大怒,把他发配到和州去看守余阙的坟墓了。
在这一条消息之后,就是礼部议定的取士之法:每三年举行一次科举考试,考试内容以《五经》《西书》和八股文为主。
王冕指着邸报给秦老看,说:“这个方法可定得不好!
将来读书人有了这条升官发财的捷径,就会把自身的品德修养和出处进退都看得不重要了。”
说着说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此时正是初夏,天气刚刚开始变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了一张桌子,两人一边小酌,一边聊天。
不一会儿,东方的月亮升了起来,月光洒在大地上,就像给整个世界铺上了一层万顷玻璃,明亮而宁静。
那些栖息在水面上的鸥鸟和鹭鸶,都静静地安睡着,没有一点声音。
王冕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星,对秦老说:“你看,贯索星侵犯文昌星,这预示着一代文人要有厄运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得树木沙沙作响,水面上的禽鸟被惊吓得格格叫着飞了起来。
王冕和秦老吓得赶紧用衣袖遮住脸。
过了一会儿,风声渐渐小了,他们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小星,都坠向东南角去了。
王冕感慨地说:“老天开眼,降下这一群星君去维持文运,只是我们是看不到他们发挥作用的那一天了!”
当夜,他们收拾好东西,各自回去休息了。
从那以后,经常有人传说,朝廷下公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召王冕出来做官。
一开始王冕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传得越来越多。
王冕没有通知秦老,悄悄地收拾好行李,连夜逃到了会稽山中。
半年之后,朝廷果然派了一位官员,捧着诏书,带领着许多人,带着彩缎等礼物,来到秦老的家门口。
只见秦老己经八十多岁了,胡须和鬓发都雪白一片,手里拄着拐杖。
那官员向秦老行礼,秦老把他让到草堂坐下。
官员问道:“王冕先生就在这个村子里吗?
现在皇恩浩荡,授予他咨议参军的官职,下官特地捧着诏书而来。”
秦老回答说:“他虽然是这里人,但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秦老献上茶后,带着官员来到王冕家,推开门一看,只见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小径上长满了野草,一看就知道王冕己经离开很久了。
那官员无奈地叹息了一番,只好仍旧捧着诏书回去复命了。
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从不透露自己的姓名。
后来他生病去世,山村里的邻居们凑了些钱财,把他安葬在会稽山下。
这一年,秦老也在家中寿终正寝。
可笑现在的文人学士,一提到王冕,都称他为王参军,可实际上王冕一天官都没做过。
所以在这里把事情的真相说清楚。
这只是个开篇的引子,后面还有精彩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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