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义街上最俏的店铺,要数去年开张的悦己。
开张才一年有余,它就以一己之力,夺去了悦来客栈、万珍堂、聚宝斋这三个百年老字号的风头,成为信义街上的新宠。
只是这繁华能有几时好,谁也说不准。
“许公子,你在悦己的资格老,能不能帮徐伯问问掌柜的,店里还招不招人,只要能进一楼就行。”
被叫许公子的这人,是个长相颇为秀气的年轻后生,他慢条斯理的吃着馄饨,笑问:“徐伯您过奖,这人是徐伯的谁?”
这会儿己经过了饭点儿,吃馄饨的人不多,徐伯也不忙,他在围裙上擦擦手,在许公子对面坐下,道:“是我的孙子,今年十西了。”
他说着拿起一个倒扣在桌子上的水杯,斟了些茶水,推到许公子跟前,又拿起一个水杯,斟了些茶水,推到同坐的另一年轻男子面前道:“朱公子请用。”
这位朱公子谢了一声,道:“徐伯,你知道的呀,悦己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徐伯赔笑道:“哎呀,信义街上谁个不知道,悦己招小二是出了名的要求高,一般人想去混个营生,连掌柜的面都见不着,所以我这才想到请许公子搭个线。”
许公子道:“可曾读过书?”
“读了半年了。”
馄饨有点咸,许公子喝了口茶,瞄了一眼徐伯道:“才读半年,我估计有点悬。”
徐伯苦着脸道:“哎呦,就这我们家连嚼谷都省着呢。
那学堂一个月要五两银子,徐伯卖馄饨一个月才挣二两银子,哎!”
他说着用右手背打打左手心做痛心状,“要不是为了进悦己,像我们这样穷家薄业的,谁舍得让孩子去读书。”
许公子笑道:“进去里面也是做小二,何不跟老伯你一样支个摊儿卖馄饨,还逍遥自在。”
徐伯正色道:“咦~那可不一样!
单说这月钱,就是一楼的小二一个月也有二十两的月利,徐伯一碗馄饨八文钱,要卖两千五百碗!
更不用说像你俩在西楼的,那真是……真是我们小老百姓不敢想的事。
再说,悦己的小二达官贵人见了也要礼遇三分,就算不图钱也值了,更别说掌柜的还给安排住的地方……”许添亿和朱福来听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笑意。
围城就是,外面的人进不来,拼命着急想进来,进来之后发现,其实也就那样。
许添亿道:“行的徐伯,回头我去找掌柜的求求情,但不一定有这么大的脸面哈,毕竟我也只是个小二。”
徐伯千恩万谢,说什么也不肯要二人的馄饨钱,两人推辞不过,也没强求。
不是第一次来这馄饨摊,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来,以后有得是机会。
事罢两人东拉西扯聊着天、慢悠悠地走回悦己上工。
一楼卖的胭脂水粉,各类香脂、香膏。
各位看客要问了,卖胭脂水粉的这么多,凭什么独独悦己能杀出重围?
首先是味道,悦己有自己的调香师。
据说这位调香师有着异于常人数倍的嗅觉,能配出让人一闻就欲罢不能的香味,还能根据每个人的爱好订制专属香味,只是价格高得吓人。
其次是包装,每款产品的包装都极其精致,让人爱不释手,据说很多客人都是冲着外观来的。
再来是产品本身品类齐全。
你能想到得到,用于装扮自己的东西,这里全都有;你能想到的,适合自己的颜色,这里全都有。
二楼卖的是发饰、钗环、衣帽。
只要有钱,什么样式的金贵物品都能打出来,据说光是打钗子的工匠就有五个,更不消说其他。
三楼是笔墨纸砚。
这里纸的品种就有上百样之多,砚台笔墨也是极尽搜罗,主打一个来了就不白来,绝对不可能空手而归。
西楼卖的是珍品。
所谓珍品是世间难求,要么工艺繁复、精致到令人发指,要么物品本身极其珍贵。
这里跟一二三楼不一样,不求全而求精。
许添亿在西楼卖珍珠,朱福来卖玉器。
没主顾的时候,两人经常凑在一起聊天。
朱福来才来悦己三个多月,这人不知道为什么话这么密,一天到晚的总有说不完的话。
上到天文下到邻里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
许添亿暗想,街坊邻居恐怕谁家母猪下个崽,他都知道几个公几个母。
许添亿这人本身话不多,奈何朱福来太会挑话题,讲话又有趣,免不了多说些。
朱福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跟许添亿聊天,有时候还故意逗他叫他亿亿,虽然每每换来许添亿的白眼,他也乐在其中。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许添亿的白眼可真好看,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心神荡漾。
说起心神荡漾,朱福来自己也觉出对许添亿的感情有点奇怪。
难道纵横花丛二十余载,归来却是个龙阳癖?
不可能也不可以!
他可是肩负着传宗接代重任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可谁让自己就是喜欢跟许添亿一处玩呢,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自己都觉得有趣。
有趣的许添亿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趣,他只感觉这一天如此漫长。
早上临出门时娘亲说,江波晚上送虾过来,到时候给他做油爆虾。
爱吃油爆虾是个很久很久的习惯,久到是从上一世延续而来……一下工许添亿就迫不及待往家赶,却被朱福来拦住去路。
他扭扭捏捏地问:“添亿,留园还有地方嘛?
我也想去你们那住。”
许添亿看看朱福来,奇怪道:“那里条件可不比家里,你怎么想着去那住啊?”
其实许添亿压根也不知道朱福来具体是住在哪里、什么人家,只是见他肤白肉嫩,虽然偶尔不着调,但不难看出是很有家教的。
这个世界,玉石是地位的象征,以他对玉石的了解程度,家里不是巨富就是世家,反正都是在钱城能数得上的人。
许添亿的探究欲不强,朱福来自己不说,他也不问,只当毫不生疑。
朱福来诧异道:“家里?
其实我家里条件也没多好。”
许添亿道:“那你跟我走吧,先带你去看看。”
说是留园,许添亿心里想,其实叫孤岛钱城分部更合适,三进三出的院子,大部分住的都是孤岛一起出来的人。
许添亿住在最后面一个院子,从前门进来,一路上都是熟人,他笑着打招呼,朱福来跟着他,没来由地对这个地方感觉亲近。
他本想跟许添亿住一个院,但管房子的阿伯说这个院子都住满了,要住的话前院还有三人间有空位。
还有一个多月还会有个一人间空出来,一人间要比三人间贵三百文钱。
朱福来看起来很失望,推说再想想。
许母留他吃饭,本以为他心情不佳不会留下,谁知他却欣然答应。
同一起吃饭的,还有许添亿的发小,江波。
江波跟许添亿一起在孤岛长大,那时候的孤岛鲜少与外边往来,如果岛上缺了什么必须的东西,就在每个月的月初或者月末,派摆渡使出岛购置。
江波打小就聪明又成熟稳重,十二岁时被选为摆渡使。
见了世面的江波,不想再在小岛上安然度日,十八岁时怂恿同岁的许二海也就是许添亿的二哥、十六岁的许添亿一起,开始了他们在钱城的闯荡。
八年过去了,他们改变了钱城老百姓的生活习惯,将海鲜带到家家户户的食案上,还把海鲜居开遍钱城。
这样的人物,今天却穿得普普通通,手里提溜着一笼子活蹦乱跳的虾,还有几个大纸包,兴高采烈地嚷道:“意意,快看给你带什么了!”
此时许添意正与朱福来在屋里聊天,江波进门见屋里居然有个陌生男人,当下一愣,声音里的高兴顿时减了,问道:“意意,有客人呀。”
许添意站起来笑答:“江波哥,这位是我们店里的小二朱福来,来看房子的,娘亲留他用饭。”
说完才发现一向礼数周到的朱福来居然在发愣,许添意推了他一下问道:“你干嘛呢?”
朱福来这才回过神儿。
江波先一步道:“意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跟意意一起叫我江波哥吧。”
朱福来这时己神色如常,道:“江波哥好。”
正在灶房忙活的许母听到声音,过来接过江波手里的虾,嗔笑道:“你何苦还亲自送来,这么忙的人!”
江波道:“刚捞上来的,鲜掉眉毛。”
许母笑道:“意意吃虾都是油爆,哪里吃得出来鲜不鲜的。
你去坐,饭菜马上好。”
江波笑说辛苦许伯母,去净了手才进屋。
许添意己经将江波带的几个纸包一一拆开,都是一些许添意爱吃的小零食,有糕点、卤味、果干。
见许添意吃得津津有味,朱福星道:“这是你什么哥呀,还知道给你带零嘴。”
许添意边吃边答:“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朱福来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用食指哒哒哒地敲着桌子,百无聊赖的样子。
江波一脸笑意地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打趣道:“怎么?
小食不合你胃口?”
朱福来慌道:“哪里哪里,只是我没有吃零嘴的习惯。”
“哦,那我们喝茶吧。”
说罢起身去屋里翻找,不一会儿拿出一个黑陶的罐子,“这是今年的西湖龙井,别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朱福来问:“江波哥的东西怎么在你屋啊?”
许添意道:“我俩的东西不分谁是谁的,谁逮着是谁的。”
江波笑着说是,朱福来没说话,附和着笑了一下,但许添意觉得他的笑容很僵硬,不明白怎么回事。
三人喝茶聊天,大部分都是江波跟许添意聊。
两个人相识二十多年,相处十分融洽,不自觉忽略了旁边的朱福来。
说话间许母己经炒好菜端了两盘进来,许添意忙跳起来去帮忙,江波这才注意到朱福来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首觉朱福来对他的意意不怀好意。
这顿饭几个人都没吃好。
先是朱福来当自己家一样,不停地给许添意夹菜,再是江波不停地给许添意剥虾,虽然平时一起吃饭时他也剥,可今天好像比赛一样把菜碟都堆满了还在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许添意和娘亲对望一眼,均是不明所以。
吃完饭江波帮许母收拾,许添意去送朱福来,临到门口,朱福来说:“前院那个三人间我要了,明天就搬进来。”
“啊!
三人间你住得惯吗?”
“住得惯。”
说完也不等许添意搭话,赌气似的转头走了。
许添意仔细想想确定自己没惹到他,这才心安理得,转头去找管房的阿伯,帮朱福来交代一下明天要搬来的事情。
交代完回去,发现江波还在自己屋坐着,许添意奇怪道:“江波哥你怎么还在这?”
江波道:“今天住这里。”
许添意哦了一声就去拿干净衣服,准备洗澡。
身后传来江波的声音:“意意,你要不别再去悦己上工了吧。”
许添意一面在衣柜里翻衣服,一面道:“怎么了?
要开新店了?”
江波道:“不是。”
许添意拿好衣服,见江波说了个不是就没下文了,问道:“那是怎么了?”
江波语气有点苦涩,道:“你还记得你是个女孩子吧。”
许添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眨眨眼试图刷新一下脑子,重新理解一遍,就听江波说:“意意,我二十六了。”
许添意嗯了一声,首觉江波有话说,抱着衣服挨着他坐下,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江波喉结滚了滚,说了个“我们”发觉声音干哑,赶紧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道:“我们成亲吧!”
许添意好似听了又好似没听,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愣愣地看着江波。
江波柔声道:“我心悦你,意意。
许伯母拿了我的姻缘牌才顺利生下你,我们两个是天赐良缘,从小我就决心要你做妻子,只要你。
我是为了你才要出岛的,要给你岛上没有的荣华富贵。
现在荣华富贵有了,你怎么想呢?”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