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潇折了一株早桂在鼻尖轻嗅,馨香浓郁,余晖下,金黄花蕊烈如火。
“她还没来吗?”
栖竹恭敬出声:“奴婢方才去周遭瞧过了,并无半个人影。”
桂枝轻扬,在空中划过,落在一丛枯草中,杏色衣裙璇飞,望着太阳最后一抹余晖,阮潇淡淡道:“罢了,回吧,想是又和从前一样,将人约到偏僻的院子里戏耍。”
说话间,蒙光消散,周遭陷入昏暗,正要提步离开,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几息后,数盏琉璃宫灯鱼贯而入,将荒僻的小院照得亮堂堂。
宫灯分列两侧,从中走出一位紫衫美人来,飞仙高挽,杏眼柔媚,她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款步走到阮潇跟前。
只轻轻觑一眼,阮潇便如往常一般垂首请安,来人忙扶起她:“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多礼。”
闻言阮潇头垂得更低,栖竹和青梅对视一眼。
见她这般怯弱,阮乔笑意更浓,携了人往殿中去。
“方才有杂事绊住了手脚,妹妹勿怪。”
行至殿门口,却见一把锁明晃晃的挂在门上,阮乔佯怒道:“我说妹妹怎么站外边儿,原来是你们这些惫懒的奴才锁了门,还不打开!”
宫人忙找出钥匙开锁,又先进去点燃灯烛,不消片刻,方才还漆黑一片的殿中登时亮堂堂。
阮潇抬头往里瞧了瞧,见状阮乔轻笑一声,携了她的手,一边往里走去,一边对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留两个人侍候着就成。”
栖竹两人想跟进去,被阮乔贴身宫女拦住,阮乔见了,难得对二人和颜悦色:“你们也回吧,待会儿我会派人送妹妹回去。”
两人朝阮潇处瞥了一眼,恭敬退下。
之前见殿门上着锁,阮潇以为殿中定是陈旧的,可进来后才发现,殿中纤尘不染,桌椅茶具,乃至床榻帐幔都是新换上的,难道阮乔觉得她现在的居处离得不够远,想让她搬过来?
若真是那样,为什么不随意打发个宫人来,反倒屈尊降贵?
“姐姐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看,在哪儿呢?”
阮潇抿着唇,期待的看着阮乔。
后者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轻蔑,随即轻轻拍她的手,柔笑道:“不急。”
她拉着阮潇到桌边绣凳上坐下,对贴身宫女落桃招招手,落桃从带来的食盒中,端出一碗汤。
阮乔端起来,拿着勺子搅了搅,递给阮潇:“妹妹等了这么久,定然渴了,这是今日小厨房熬了两个时辰的百合莲子汤,特地带来给你尝尝,快喝吧。”
阮潇双手接过,触手生温,这是算好时间过来的,她一边搅动汤水,一边暗暗想。
烛光下,汤水莹润,莲子炖的软烂,还未入口就己闻到股香甜的气息。
就在勺子即将入口的瞬间,阮潇眉头一跳,太香了,她扭头看向桌上的琉璃灯,灯罩下,烛光摇曳,阵阵幽香散发出来。
“怎么了?”
见她望着烛光愣神,阮乔微微攥紧手中帕子,轻声询问。
阮潇察觉到,心中微凝,索性将勺子一撂,揉着眼怯怯道:“这烛火好香,熏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是奴婢疏忽了,”落桃立刻将烛火挪了挪,阮乔的笑容僵了下,随即又笑道:“回头我让她们换,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阮潇点点头,再度将碗递到唇边,这次她仔细嗅了嗅,眼中划过暗光。
阮乔见她喝个汤慢吞吞的,恨不得亲手灌下去,见她碗到嘴边又顿住了,心中焦急,不由出声询问:“妹妹,又怎么了?”
将阮乔的急切尽收眼底,将碗放回桌上。
“姐姐真要我喝吗?”
眸中带了点认真。
阮乔还是第一次同她对视,想到自己做的事,目光不由的有些游移。
“真是的,”阮乔神色讪讪,“好心给你带过来,怎么还疑我,妹妹真是让人伤心。”
说到后面,她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阮潇粲然一笑,如春花绽放:“好!”
她重新拿起碗,仰头就要一口喝下,阮乔见了暗自松了口气,下一瞬,一只手忽然紧紧扼住她脖颈,紧接着一碗汤汩汩灌了进去。
“侧妃!”
落桃惊呼,守在殿门口的春芳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觉后颈剧痛,登时不省人事。
落桃听到声响,回头一看,眼前人影一闪,她便没了知觉,也晕倒在地。
彼时一碗汤己全进了阮乔肚子,阮潇将碗重重放到桌上,扔破布般,将她甩到地上。
“主子,杀还是留?”
栖竹同青梅走到近前。
“外面没人了吧?”
“除了这一个,再没旁人了。”
阮潇低头沉思,这时阮乔呕了半晌也没呕出来,抬头惊叫道:“你不是阮潇,你是谁?”
青梅瞪了她一眼,朝阮潇恭敬道:“主子,还是杀了吧,免得那两人跟着她,为虎作伥。”
阮乔惊恐的看向青梅,没想到平日里瞧着老实木讷的丫头,竟这么狠,她又惊又怕又恨。
“不行,你不能杀她们!”
“闭嘴!”
栖竹冷斥,“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阮乔瞪着她,却又被她眉间凌冽的杀气慑住,敢怒不敢言。
“为什么要让我喝相见欢?”
阮潇看着地上的人,声音如淬冷冰。
“相见欢?”
她竟然知道相见欢?
阮乔目光闪烁,却梗着脖子辩道:“什么相见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装傻是吧?”
阮潇点点头,也不同她多言,“待会儿药效发作,一切便分明了。”
惊慌之下,阮乔这才想起,方才那碗药,让她自己给喝了下去,不由紧紧捂住小腹。
“太医!
快,给我把太医叫来!”
可惜,殿中除了她的叫声,再无其他,叫唤半晌,发现没人搭理她,又感觉到身上逐渐升腾起来的潮热,阮乔怕了。
膝行到阮潇身前,拽住她的裙摆,苦苦哀求:“妹妹,救救我,我怀了身孕,不能有事啊!”
“那我便该有事?”
满腔话语如被棉花塞住,再说不出口,最后只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衣裙,哀哀恳求道:“求你叫太医,救救我的孩子!”
阮潇只觉悲凉:“难道没告诉你,太医解不了吗?”
阮乔身子倒吸一口冷气,一张脸遍布泪痕,细细琢磨这句话,随即失了力气向后倒去。
“可是,可是我怀了孩子,不能......不能......”阮潇瞧着她面色己然潮红,猜测也快有人来了,吩咐栖竹二人将她搬到床上去,又把落桃两人丢到旁边的院落里。
才熄了殿中烛火,院中便传来脚步声。
三人翻身上了屋顶,在黑暗中觑着来人。
借着一弯新月,勉强能看出来人衣上金线翻飞,能用金线绣衣,还能在东宫走动,还得是男子,除了当朝太子,她们想不到旁人。
殿门关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三人便听到殿中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脸上皆起了红云。
相见欢药效强烈,一时半会儿可解不了,她们总不能在屋顶听一晚上。
阮潇带着两人回了住处,青梅愤愤道:“阮乔当真可恶,竟敢对主子使这般下作的手段。”
“她一首可恶,今日不过戴了副面具,你便将她往日行迹全忘了不成?”
“好了,你们快去打水浸浸脸,方才殿中的烛火有问题。”
“烛火也有问题?!”
青梅忙去打了一盆凉水进来。
“主子快洗吧,方才您离得最近。”
阮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们,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栖竹倒还好,青梅的脸,一路冷风回来,还跟红霞似的。
“我扛得住,也不用洗。”
栖竹撇过头去。
“好好好,就我武功最差,我洗!”
青梅哼哼唧唧的掬了捧凉水,面上灼热转瞬散去,待她清理完,阮潇己在栖竹的服侍下换上常服。
“洗好了替我去办件事。”
青梅理了理衣袖,利落道:“主子您吩咐。”
“不管用什么方法,把消息传给听雨阁那边。”
“听雨阁?”
青梅咂摸了下,瞬间会意,拍手道,“主子是想让她二人狗咬狗,好说,我这就去办。”
听雨阁坐落在碧波湖旁,孙妙妙正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发用根簪子斜斜挽着,依靠桌边,捧着本兵书。
听到脚步声,她微微蹙眉,看书时不愿被人打扰,早有吩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放下书,正好郑嬷嬷从楼梯口探出头来,瞧见窗户大开,湖风汩汩灌进屋中,不由劝道:“大晚上吹冷风,侧妃仔细着凉。”
郑嬷嬷是她的奶娘,时常念叨着倒也习惯了,孙妙妙将目光挪回书上:“嬷嬷有什么要紧事吗?”
郑嬷嬷搓着双手走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见她蹙眉,才道:“老奴刚得了个消息,和那边儿有关系,您一定得听听。”
那边儿?
瞥到嬷嬷压抑不住的眉飞色舞,孙妙妙轻笑,放下书,能让她这么高兴,想必是天大的好事了。
“说吧。”
郑嬷嬷便上前把自己方才得到的消息说了,孙妙妙越听神色越古怪,最后只道:“当真?”
“老奴以性命担保,绝对真真儿的,”郑嬷嬷拍拍胸口,“不信,您问银星!
老奴方才派她去查探了一番,刚回来。”
银星是父亲派来贴身保护她的女侍卫,身手了得,她转念一想,将人叫上来询问,果然如郑嬷嬷所说。
“侧妃,机不可失!”
郑嬷嬷摩拳擦掌,“大婚这么久,那边儿可作了不少妖,这次您不动手,若她再有身孕,成了太子妃,将来您如何自处?”
孙妙妙点头:“既是这样,天亮后,你派人,把我之前抄好的佛经给皇后娘娘送去,说我这两日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晚几日好了再向她请安。”
郑嬷嬷看着烛光下的人,执鞭驯马的手,如今只能翻翻书,抄写佛经,忽然有些心疼:“小姐,您不喜欢抄佛经,何苦拘着自己?
不抄皇后娘娘也不会怪您的。”
大概没想到身边人会说出这番话,孙妙妙愣了下,随即笑了,笑容有些苦涩:“这样,我能活的好些,爹娘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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