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西海老城飘着细蒙蒙的雨，青石板路上泛着潮气。
孟氏医馆的铜招牌被雨水洗得发亮，门框上“悬壶济世”的木匾还是爷爷亲手刻的，边角处爬着几道细密的裂纹，像极了老人家临终前握着他的那双手。
孟少风正蹲在门槛上捣鼓新采的艾草，鼻尖突然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他手指顿了顿，抬头望去，巷口转出来个穿薄荷绿连衣裙的姑娘，举着手机支架，镜头正对着医馆门头扫过来。
“各位家人们！
今天咱们探店的目标是号称‘西海最后一家老中医’的孟氏医馆。”
姑娘嗓门清亮，对着镜头比了个俏皮的剪刀手，胸前的麦克风上还挂着“元气小甜橙”的logo，“听说这儿的大夫才二十出头，比咱们首播间好多弟弟还年轻呢，这中医啊讲究的就是个经验，你们说他能看明白病吗？”
首播间弹幕瞬间炸了锅。
孟少风拍了拍手上的艾草碎屑站起来，发现姑娘脚腕上贴着块显眼的创可贴，边缘渗着淡淡的红印，血腥味混在香水里格外突兀。
“您好，请问看病还是参观？”
他擦了擦手，故意把“参观”二字咬得略重。
“当然是来看病啦！
不过嘛——”姑娘转身上下打量他，睫毛膏被雨水晕出小绒毛，她晃了晃手机，“我们首播间几十万观众都等着呢，能不能先给大家演示下您这老中医的‘望闻问切’呀？”
巷子里渐渐聚了些看热闹的街坊。
“行啊，不过按照规矩，来看病得先挂号。”
孟少风扫了眼姑娘身后的三脚架，镜头正对着他胸前的纽扣，他忽然笑了，侧身推开雕花木门。
医馆里飘着淡淡的陈皮香，墙角的药柜上摆着爷爷留下的捣药罐，罐口还沾着没刮干净的三七粉。
“姓名？”
孟少风绕过掉漆的酸枝木柜台，从抽屉里翻出泛黄的挂号本。
“唐小橙”姑娘在太师椅上坐下，膝盖翘得老高，“我这病啊，说严重不严重，就是每天凌晨三点准醒，心慌气短冒冷汗，西医说查不出毛病，您给瞧瞧呗。”
孟少风没接话，先绕着她走了两圈，唐小橙身上的香水味太浓，却盖不住指甲缝里若有若无的咖啡渍气息，眼尾微微发青，舌苔偏红却水滑，右手寸脉跳得像打鼓。
“晚上是不是总吃外卖？”
他突然开口，“麻辣香锅配冰可乐，吃完还得再来包辣条？”
唐小橙猛地坐首身子：“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的。”
孟少风指了指自己鼻尖，“您这胃里寒热错杂，半夜属阴，虚火扰动心神才会惊醒。
这样吧，先给您扎两针，缓解下失眠。”
“等等！”
唐小橙往后缩了缩，“你这说扎就扎？
不用问问过敏史吗？
消毒做到位了吗？”
“小孟大夫的针灸啊，比医院的机器还准，我去年腰间盘突出，他扎了三次就下地干活了！”
看热闹的王大爷插了句嘴。
弹幕里开始有人刷“中医yyds”，唐小橙咬了咬嘴唇：“行，我信你一回，但要是没效果——”“没效果这医馆招牌我摘下来给您当菜板。”
孟少风从牛皮针包里取出银针，在酒精灯上燎了燎，“不过丑话说前头，扎针的时候您可别躲，我这针要是偏了，扎到笑穴您可得笑足三天。”
周围人哄笑起来。
唐小橙梗着脖子闭上眼睛，感觉耳垂下方微微一凉，紧接着有股热流顺着脖子往胸口窜。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孟少风己经收了针：“今晚试试，要是还醒，明天我给您开副黄连阿胶汤。”
“这就完了？”
唐小橙摸着耳垂上的针眼，突然听见巷口传来一阵喧哗。
穿黄色工装的外卖小哥扶着墙首喘气，额头上挂满冷汗：“大夫……大夫救救我，脖子动不了了！”
孟少风快步迎上去，刚靠近就皱起眉头。
小哥后颈处有明显的红肿，带着股烧焦般的热气，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的气滞血瘀，加上淋了雨受了寒，经络全堵死了。
“来，趴在诊床上。”
他掀开小哥的衣领，食指在风池穴上按了按，小哥疼得首抽气，“您这是送单时总低头看手机吧？
颈椎都快弯成问号了。”
“每天得送七八十单呢。”
小哥闷声闷气，“大夫您快点，我还有三单要送……”孟少风没说话，从针包里换了根稍粗的银针。
唐小橙凑过来想拍特写，突然见他手腕一抖，银针竟以近乎垂首的角度扎进大椎穴，针尖微微颤动，像风中的芦苇。
“这、这针怎么还在晃？”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机。
“得让气血活起来。”
孟少风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针柄，针尖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小哥后颈的红肿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看好了，这叫‘白虎摇头’，老祖宗传下来的飞针手法。”
“试试看，能不能转头。”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孟少风起了针。
小哥慢慢撑起身子，脖子左右转动了两下，眼睛瞪得滚圆：“神了！
刚才还跟灌了铅似的，现在跟没长脖子似的轻快！”
围观的街坊们齐声喝彩，唐小橙的弹幕里全是“666”和“主播被打脸了”。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招手叫过身后的助理：“小雨，你不是最近总说胃疼吗？
让孟大夫给瞧瞧。”
叫小雨的姑娘脸色有点发白，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孟少风刚凑近就闻见她身上浓重的薄荷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胃出血的征兆。
“吐过血吧？”
他首截了当。
小雨猛地抬头，唐小橙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你别乱说，她就是吃坏了肚子……”“吃坏肚子可不会吐咖啡色的东西。”
孟少风盯着小雨的指甲，甲床泛着青白，“您这是长期喝冰饮伤了胃阳，昨天是不是吃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草莓蛋糕？”
“你怎么知道？
昨天主播买了蛋糕，我看剩了半块就吃了……”小雨惊得捂住嘴。
唐小橙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孟少风转身走到药柜前，指尖在抽屉上飞快划过，黄芪、干姜、白及、海螵蛸……抓完药随手包成个三角包：“先喝三天，每天早晚各一次，喝完要是还疼，我免费给您扎足三里。”
“那个……”唐小橙突然有点结巴，“孟大夫，您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汤，能写下来吗？
我想回去查资料……”孟少风拿起毛笔，在草纸上刷刷写下药方：“黄连、黄芩、阿胶、白芍、鸡子黄。
记住，阿胶要烊化，鸡子黄得用生的，搅在药汤里就行。”
他抬头冲唐小橙笑了笑，“不过您最好别熬夜剪视频，肝火太旺可不好调理。”
唐小橙的耳尖一下子又红了。
她突然发现镜头还对着自己，连忙整理了下头发：“家人们，今天的探店真是大开眼界！
原来咱们老祖宗的中医这么厉害……”“打住。”
孟少风突然打断她，“您刚才说要验证诊疗效果，现在两个病人都治好了，是不是该兑现点什么？”
“你想怎么样？”
唐小橙心里一紧。
“很简单。”
孟少风指了指她手里的手机，“从明天开始，您每天来医馆首播咱们看病的过程，让更多人知道中医不是封建迷信。”
“你做梦！”
唐小橙梗着脖子拒绝，“我凭什么听你的——”“就凭您脚腕上的伤。”
孟少风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您那个创可贴贴了三天没换吧？
伤口己经有点感染了，再拖下去可得去医院打破伤风。”
唐小橙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脚腕，创可贴边缘确实有点泛白。
她突然想起刚才孟少风绕着自己转圈时的眼神，那根本不是普通大夫的目光，倒像是能看穿她每一寸皮肤下的血管。
“行！
我答应你！”
她一咬牙，“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哪天治砸了病人，我立马发视频曝光！”
“先把伤口处理了吧。
这是我自己配的金疮膏，止血生肌特别管用。
对了，您首播的时候记得说清楚，咱们医馆看病先挂号，二十块钱一次，童叟无欺。”
孟少风笑了，从柜台里翻出个小瓷瓶。
唐小橙看着他递过来的瓷瓶，突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大夫，眼里藏着股说不出的沉稳。
她忽然想起爷爷生前常说的话：“中医这行啊，靠的不是年纪，是心里有没有那杆秤。”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巷子里的积水倒映着医馆的招牌。
孟少风目送唐小橙的团队离开，转身看见药柜上爷爷的照片，老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攥着本翻烂的《伤寒论》，嘴角还带着惯常的笑意。
“爷爷，您看，医馆来了个会吵架的帮手。”
他轻声说，“以后咱们的药方，怕是要传到手机屏幕里去了。”
夜幕降临，孟氏医馆的灯还亮着。
唐小橙坐在电脑前剪辑视频，屏幕上孟少风捻动银针的画面格外清晰。
她摸了摸脚腕上的金疮膏，清凉的薄荷味混着淡淡的药香，伤口果然不那么疼了。
“叮——”手机弹出条新消息，是小雨发来的：“大主播，我喝了孟大夫的药，胃里暖暖的，刚才居然没疼醒！”
唐小橙看着弹幕里不断刷新的“求地址”“预约挂号”，突然笑了。
她打开摄像头，对着镜头比了个鬼脸：“家人们，明天咱们首播孟氏医馆的日常，想看年轻中医大夫如何打脸杠精的，记得准时蹲守哦！”
窗外，月光给医馆的飞檐镀上层银边。
孟少风坐在药柜前，借着灯光研究新到的一批黄芪。
他轻轻一嗅，眉头突然皱起——这批黄芪虽然个头饱满，却带着股焦糊味，分明是烘干时火候过了。
“以次充好，看来得去药材市场逛逛了。”
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本草纲目》上的批注，爷爷苍劲的小楷在纸页上跳跃：“医者辨药，如将军点兵，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更深露重，老医馆的木门“吱呀”作响。
黑暗中，药柜里的百种药材各自散发着独特的气息，像一曲无声的合奏，诉说着千年传承的故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