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淅淅沥沥的梅雨季,扰得苏烬欢心烦。
夹杂水汽的风呼呼钻进缝隙,搅得烛火摇曳。
她懒懒地斜靠在竹木雕花美人榻上,美眸半阖,雪白肌肤上墨丝如绸缎倾泻。
暖黄烛光打上一层朦胧滤镜,榻上美娇娇多出几分温润。
手边的金丝软枕上,搁置着刚掀开几页的画本子。
夜黑风高的郊野,狐狸精披上美人皮,假装逃婚千金,设计赶考书生英雄救美,勾引春风一度。
画像角落,批注了一行黑色小字。
“小姐,听风阁来消息了。”
婢女小桃风风火火转进内室。
雨势滂沱,她将沾满泥泞的鞋袜脱下,赤着脚走到榻前。
苏烬欢起身,顺手拿起软榻沿上的帕子走下来。
小桃裤脚湿了大片,额前几缕碎发还往下滴着水。
她接过信笺,温热触感代替了梅雨季黏糊的潮湿。
“东墙角柜子底下,有干净衣物,现在换上。”
她温声催促道。
小桃与她身形年纪相仿,穿上正好。
“小姐,那是若秋姑姑为你备好的新衣,奴婢不能”“左右不过是块好点的布料,穿上便是。”
打发小桃离开,她转身翻看信笺。
嗯?
两封???
借着烛光,一个赤色浮金海棠漆印率先闯入眼帘。
——听风阁特制的防伪标记。
苏烬欢啧了声。
老狐狸的银钱真多啊……听风阁明面上是京城最大的茶馆,暗地里,收集了朝野内外大大小小的情报信息。
小到村口二牛家的母猪生了几只猪仔、东街头酱油铺老王和西巷尾脂粉铺老板娘偷情,大到朝中重臣皇宫秘事。
但凡与燕朝沾点关系的番邦邻国,同样遍布他的耳目。
天下皇商,一半出自听风阁门下。
富可敌国,皇室也忌惮三分。
听风阁阁主,任何人竭力妄图攀附交好的对象。
只是,他本人神秘的很,鲜有人见过真容。
不巧,苏烬欢便是其中一个,还是看得彻彻底底的那种……宸王燕行云今晚抵达桐乡,随行人员工部尚书户部侍郎……薄薄一页纸,寥寥几行字,信息量不少。
哒——信封滑落出一幅小小的男子画像。
玄色蟒纹劲装,墨发高束,黑底赤眼白色獠牙面具。
腰间玉带左侧别着玉柄镶宝石绒鞘匕首,右边系着白底花鸟纹,香囊???
苏烬欢面无表情地看完,随手将信件和画像掷入熏笼中。
唰的一下,升起一簇小火苗,吓得旁边烘烤衣裙的小桃后退两步。
她搂紧怀中衣物,娇嗔道:“小姐,这可是上好的蜀锦,你及笄那天要穿的。”
若不是怕衣衫沾染霉气,她也犯不着每日花上半天功夫熏烤。
不过!
她凑近衣衫猛吸一大口。
温柔馥郁的木质香气霎时占据整个鼻腔。
她家小姐长得天仙似的,自然要配上好看又香香的罗裙。
耗功夫,但值了!
“下次注意。”
苏烬欢坐到黑漆彭牙西方桌前,敷衍道。
及笄?
能不能穿上还得另说。
没有漆印的信,上京,苏国公府。
墨迹歪斜扭曲,像是刚学字不久的孩童所描。
她暗暗称奇,这不是她那个久未露面的便宜爹么!
怎么突然想起她这号人物?
呵——偌大的国公府,找个不识字的来,也不怕别人瞧见耻笑了去。
她取出信纸。
如此幼稚拙劣的下马威,多半是梦里见过的那位,国公府大小姐苏锦容的手笔。
母亲名义上是苏国公圈养在江南的外室。
五年前,他提出接她入府当侍妾,被拒。
恼了,再没找过她们母女。
苏烬欢无所谓。
毕竟,她并非苏国公至亲血脉。
他薄情,她们寡义,礼让往来。
她摩挲着信纸,眸色晦暗,玉葱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桌面。
她不信鬼神之说。
现下,对天清寺老住持倒信服了九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她原以为预知未来的梦,只是说书人口中荒诞离奇的故事。
这封信的到来,彻底撕开噩梦的口子。
天清寺,桐乡一带香火最为旺盛的庙宇。
两年前,她与若秋姑姑,母亲生前的闺中密友,商定将长生牌位供奉在寺中。
离开时,德高望重的老住持亲自拦下她。
一袭淡黄色袈裟洗得发白,手上挂着一串木制念珠。
苏烬欢诧异,住持年事己高,不轻易见客。
是自己香火钱给少了,亦或供奉牌位所需的银钱要涨了?
她不动声色地端着手驻在原地,嘴边噙着笑,乖巧有礼。
袖子下的玉指偷偷勾住腰间钱袋子,一点点往背后挪。
老住持面容慈祥宁静,眉宇间的悲悯与殿上供奉的佛像有几分神似。
“施主,你我有缘,老衲有一物赠予你。”
话落,低头扯下腕上的一粒菩提珠子。
“师父,这可是你素日里最喜爱的物件!”
小沙弥出声打断。
平日里,他们师兄弟是碰也碰不得的。
突如其来的大声吆喝,苏烬欢错愕,下意识后退两步。
小沙弥上前,方窥见对面女子全貌。
内里一袭素衣,外披银白色狐皮大氅,难掩绿柳蛮腰。
眉如新月,肤若凝脂。
秋波湛湛倾国色,柳腰窈窕动人心。
虽未完全长开,己初见仙子之姿。
他看得入迷。
老住持抬手敲了个脑瓜崩。
到底是年轻气盛,道心不稳啊。
小沙弥捂着头,埋得低低的,只敢盯着地面看,耳尖倏地攀上红云。
他后悔死刚喊那嗓子了,恐怕吓到人家姑娘。
“施主芳龄?”
苏烬欢神色微僵,如实道:“豆蔻之年。”
这般首白的询问,正规合理么?
“如此,”老住持蹙眉,将珠子放入她掌心,沉声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轰隆——天空蓦地响起一道旱雷,震得人心神颤动。
苏烬欢身子抖了下,敛起笑容,捏珠子的手陡然收紧。
“大师,此话怎讲?”
她这是,命不久矣了?
老住持颤颤巍巍地扶上徒弟手臂,沧桑慈悲的眸子由苏烬欢的脸移到殿内神像上。
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苏烬欢没追问,生怕他说出佛度有“元”人的话来。
她俯身行了一礼,抬脚离开。
身后倏地响起:“下山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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