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冷雨敲击着解剖室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俞凉推开B区解剖室厚重的金属门时,扑面而来的福尔马林气味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香——这不对劲。
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第七解剖台。
本该盖着蓝布的尸体暴露在冷光下,胸腔被打开得乱七八糟,肋骨剪歪斜地插在肌肉组织里,像把粗鲁的餐刀插在没吃完的牛排上。
"谁动了我的标本?
"俞凉的声音在空荡的解剖室里激起回声。
"你的?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医学院什么时候开始给尸体贴私有标签了?
"不锈钢器械柜后转出个人影,白大褂皱得像揉过的草稿纸,袖口沾着可疑的暗红色痕迹。
那人食指转着解剖刀,刀尖在灯光下划出危险的银弧。
俞凉的指关节在登记簿上发白:"程暖。
""难为你记得我名字。
"程暖歪头时,解剖灯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上次药理研讨会后,我以为你把我拉进记忆黑名单了。
"雨声突然变大。
俞凉注意到程暖左耳戴着枚银色耳钉,形状像苯环结构——药学系的标志性饰品。
这让他想起三个月前那场学术辩论,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家伙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推翻了他三个月的实验数据。
"把肋骨剪还给我。
"俞凉伸出手,"正确的角度是45度。
"程暖却把玩起那件器械:"知道为什么你总被陈教授骂吗?
"他突然用剪刀尖端挑起一块胸锁乳突肌,"太教科书了。
真正的肌肉走向会因人而异,就像..."刀尖突然转向俞凉,"你的眉毛,右眉峰比左眉高0.3毫米。
"解剖室的排气扇发出嗡鸣。
俞凉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程暖身上飘来的柑橘味此刻闻起来像某种化学武器。
他夺回器械时,两人的小指短暂相触,程暖的指尖烫得反常。
"发烧还来解剖室?
"俞凉脱口而出后立刻后悔了。
程暖的笑容僵了半秒:"感动啊,死对头这么关心我。
"他突然凑近,呼吸带着薄荷糖的甜腻,"告诉你个秘密——"话音未落,他手里的解剖刀突然当啷落地。
刀柄上沾着新鲜血迹。
俞凉抓起程暖的手腕。
虎口处一道深切口正汩汩冒血,顺着手掌纹路滴在白大褂前襟,晕开成诡异的紫红色。
"医用缝合线在第三抽屉。
"程暖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血珠溅在解剖台的不锈钢边缘,"不过俞大学霸肯定要先用生理盐水冲洗?
"雨点砸在屋顶的声音变得密集。
俞凉发现程暖的瞳孔在疼痛时反而会扩大,像两枚被稀释的黑咖啡渍。
他粗暴地拽过对方的手腕按进洗手池,冷水冲开血沫时,程暖倒吸冷气的声音让他莫名烦躁。
"刀伤深达皮下组织,需要缝合。
"俞凉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更冷,"医务室还是急诊?
"程暖却用沾血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就在这儿缝啊。
"白大褂上留下个暗红的指纹,"尸体都剖过上百具了,还怕活人?
"排气扇的嗡鸣突然停止,解剖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俞凉看见血珠顺着程暖的手腕滑进袖口,在蓝色衬衫袖子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突然想起辩论赛那天,程暖也是这样满手试剂痕迹却满不在乎地鼓掌,把他的数据漏洞一个个钉在展示板上。
"转身。
"俞凉扯开缝合包,"如果你昏过去,我会把你扔在废物处理间。
"程暖背靠着解剖台坐下,金属台面映出他发红的耳尖。
当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他喉咙里滚出半声闷哼,随即变成带刺的调侃:"缝得不错...唔...可以考虑转行当裁缝..."俞凉故意在打结时用了点力。
程暖的膝盖猛地撞上他的大腿,隔着白大褂传来不正常的温度。
他抬头时,发现程暖的额头覆着层细密汗珠,在冷光下像融化的冰霜。
"你体温至少38.5度。
"俞凉剪断缝线,"为什么坚持来解剖室?
"程暖突然抓住他的领带往下拽,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俞凉闻到他呼吸里薄荷糖掩盖的铁锈味——牙龈出血的征兆。
"因为..."程暖的睫毛扫过他的颧骨,"听说你今天要单独做心脏解剖。
"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橙色药丸吞下,"错过你手抖的场面多可惜。
"雨声渐歇时,陈教授推门而入。
老人犀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停在程暖染血的白大褂上:"又打架?
""他自己割的。
"俞凉硬邦邦地说。
"我作证。
"程暖举起包扎好的手,"俞同学缝针时比骂人温柔多了。
"陈教授哼了声,把文件夹拍在解剖台上:"全国医学生临床技能大赛,你俩一组。
""什么?
"俞凉的声音和程暖椅子倒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拒绝和他——""我才不要——"两人的话尾撞在一起。
程暖的耳钉在摇头时闪过一道冷光,像个小型的警告信号。
"赛程三个月。
"陈教授翻开资料,"初赛是联合解剖,正好检验你们互相拖后腿的功力。
"他故意用钢笔敲了敲程暖的伤口,"或者...你现在申请退学?
"窗外的雨突然又大起来。
俞凉看见程暖喉结动了动,咽下了什么反驳的话。
当这个烦人的家伙终于安静下来时,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竟显出几分脆弱的错觉。
"资料明天给我。
"程暖抓起背包往外走,在门口顿了顿,"对了,"他没回头,"你缝的伤口...线头留太长了。
"门关上的瞬间,俞凉发现解剖刀上残留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
而他的白大褂口袋里,多了片被捏变形的退烧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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