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民国二十五年西月初七，戌时三刻。
沈墨白站在月河桥头，望着青石板缝隙里蜿蜒的血色溪流怔忡。
暮春的雨竟能下出梅雨季的黏稠，把刚摘的紫藤花瓣都沤成了绛紫色，一团团粘在桥栏的貔貅石雕上，像干涸的血痂。
三天前他接到那封匿名信时，绝想不到会卷入这样的旋涡。
信纸是用《申报》边角裁的，铅字剪贴而成的句子歪斜如蜈蚣："若要查清令尊死因，速至月河镇程家画舫"。
此刻他按了按西装内袋，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银制听诊器正贴着心口发烫。
桥洞下的白纸灯笼就是在这时亮起来的。
提灯少女不过二八年华，月白短袄下露出半截黛青百褶裙，发间别着朵将谢未谢的玉簪花。
最让沈墨白心惊的是她左眼的异相﹣虹膜外缘泛着一圈金褐色，如同日环食时被月光啃噬的日冕。
"医生是从上海来的？
"少女腕间的银镯撞在灯笼骨架上，叮咚如泉鸣。
她伸出食指在潮湿的桥墩上画了个圆，"三日内，镇东程家画舫要见血光。
"沈墨白后退半步，皮鞋跟磕在石阶缺口。
作为广慈医院最年轻的病理科主任，他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但少女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沈医生不妨看看程少爷虎口的茧子，新伤叠旧伤，分明是常年握刻刀的手可程家绸缎庄的少东家，为什么要偷偷篆刻印章呢？
"雨幕中忽然传来吱呀声，一艘乌蓬船破雾而来。
船头老艄公的蓑衣还在滴水，哑着嗓子喊："苏姑娘，育婴堂的娃娃们又犯梦魇了！
"少女转身的刹那，灯笼陡然熄灭。
沈墨白只来得及抓住一截断裂的发带，藕荷色的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奇怪的纹样﹣﹣不是寻常的缠枝莲，倒像是某种变体的星宿图。
青苔斑驳的桥墩上，歪歪扭扭的水渍正慢慢蒸发，最后三个字在月光下格外刺目：子时三。
（中）程家画舫飘在镇东芦苇荡时，像极了被蛛网困住的凤尾蝶。
沈墨白跟着王署长踏上甲板时，舱内飘出的血腥味里竟混着檀香，仿佛有人刚在此处办过一场法事。
"尸体保持着坐姿，银针入脑却不见挣扎痕迹。
"王署长掀开白布的手在抖，"更邪门的是这个一一"沈墨白的金丝眼镜蒙上水雾。
他掏出麂皮擦拭镜片时，忽然瞥见舱门铜环上系着半截藕荷色发带。
等他再定睛看去，那发带竟不翼而飞，只剩几缕丝线挂在锈迹斑斑的铜绿里。
死者的确如少女所言，虎口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
沈墨白用镊子拨开僵硬的指节，半块鸳鸯玉佩的断口处黏着丝状物。
他正要取样，舷窗外突然传来骚动。
八个精壮汉子踏着齐膝深的河水而来，湘妃竹软轿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
轿中女子戴着珍珠面帘，孔雀蓝旗袍开衩处闪过一道银光﹣﹣那分明是把藏在袜带间的解剖刀。
"二小姐，命案重地您不能．.."王署长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女子抬手露出腕间鎏金镯，镯身刻着程家族徽：九曲连环的月河纹中央，赫然是双瞳孔的图腾。
（下）子夜的更鼓响起时，沈墨白正在客栈翻看《月河镇志》。
泛黄的纸页间掉出一张戏票，日期竟是民国五年西月初八，座次栏用朱砂笔圈着"甲字三号"。
窗棂忽然发出轻响。
他推开雕花木窗，只见对面屋檐上蹲着只通体雪白的猫，碧色双瞳外泛着金环。
白猫抛下一物便消失在夜色中﹣那是半块染血的鸳鸯佩，与他今日在程毓秀手中所见严丝合缝。
玉佩背面用微雕技法刻着首诗："月沉西厢胭脂冷，河灯照骨认前身。
二十年来惊残梦，一轮血月锁重门。
"第二行"照骨"二字被反复描画，墨迹里掺着骨粉般的碎屑。
沈墨白用镊子夹起些许放入茶杯，碎片遇水竟泛起荧荧蓝光﹣﹣这是只有在停尸房冰柜保存三年以上的尸骨才会滋生的磷光菌。
梆子声又响，这次是西长一短。
沈墨白猛然想起客栈掌柜的警告："月河镇的更夫若打西长一短，便是见了不该见的东西…"他冲到窗前，远处程家画舫竟又亮起灯火。
琉璃窗上分明映着两个人影：穿宝蓝长衫的程毓秀正在给对面的人斟茶，而那个接过青瓷盏的身影，穿着月 短袄，发间玉簪将谢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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