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寒食节的纸灰,在西市青石板上铺开一层苍白的绒毯,康萨保的波斯商队撞翻了纸扎人偶,断裂的竹骨发出“咔嚓”脆响,惊起了栖在坊墙上的寒鸦。
崔云谏被差役推搡着穿过人群,鹿皮靴碾过满地碎纸,黏稠的浆糊混着冰晶,在靴底拉出蛛网般的银丝,“让开!
刑部特案!”
横刀劈开人群的刹那,刀刃映出王掌柜首立的尸身,屠户右手攥着的解腕尖刀己与案板冻为一体,刀刃上凝着蓝汪汪的冰碴,细看竟是千万朵指甲盖大小的曼陀罗,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在晨光里,蕊心渗出琥珀色的黏液,刘主簿的象牙笏板敲在榆木验尸台上,金线绣的獬豸补子晃出一片刺目金光:“崔家小子,韦侍郎要午时前......”话未说完,崔云谏的磁石己贴上尸体耳后,鹿皮手套下的指尖触到黄豆大小的硬块,皮肤下的铜绿像毒疮般肿胀,他借着整理器具的遮掩,袖中机括轻响,一枚锯齿状铜钱破皮而出,边缘沾着的冰晶正融化成猩红血珠,滴在青砖上发出“滋啦”声响,腾起带着铁锈味的白烟,“景龙三年鬼市通宝”他摩挲着残缺的“景”字,这个韦后当政时期的暗记,与昨夜李十二娘香囊里的合欢花气息重叠——那香气甜腻得诡异,像是用蜜糖腌过的腐肉,算筹匣突然震颤,七根铜针自发飞向尸身要穴,针尾缠绕的银丝在任脉上织成北斗,映得尸体皮肤下浮起蛛网状的青筋。
屋梁上传来极轻的呼吸声,混着三清铃细碎的颤音,袖箭破空而出的刹那,青影踏着箭杆翻落,裴玄素道袍下摆的金丝雷纹忽明忽暗,似有电流在经纬线间游走,青冥剑出鞘时带起龙吟,剑穗银铃却寂然无声——那七枚铃铛早己被血垢封死,铃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往生咒,她剑尖轻挑,铜针组成的北斗阵突然逆转,尸体七窍渗出的黑冰细丝在空中凝成星图,每颗星子都是凝固的血珠,“姑娘可知《洗冤录》有载?”
崔云谏拆解算筹的动作快得看不清,七根主筹“咔嗒”咬合成浑天仪骨架,二十八枚副筹在赤道环上列成星宿,“冰尸遇雷法,当如滚汤沃雪。”
铜勺指向太液池方向时,晨光穿过“鬼宿”孔洞,在冰面上灼出焦黑的二十八星宿轨迹,黑冰剥落的刹那,气管深处露出青铜秤砣,韦府敕造的铭文正渗出胶状血泪,顺着秤杆上的刻度蜿蜒成卦象,裴玄素瞳孔骤缩,三年前幽州驿站的血案现场,师父的桃木剑上也沾着这般粘稠的血,剑柄三清铃突然裂开细纹,她腕间锁魂印突突跳动,仿佛有蜈蚣在皮下钻行。
五弦琵琶声裂空而至,当轮指扫过平调转盘涉调时,尸体的喉结上下滚动,挤出破碎的音节,崔云谏的浑天仪发出齿轮卡死的刺响,冰晶在梁柱绽开曼陀罗花纹——与他五岁那年井底所见的幽冥之花别无二致,那些从母亲锁骨伤口里长出的冰花,此刻正沿着他的脊背攀爬,根须扎进旧鞭痕吮吸着恐惧。
“坎位!”
裴玄素咬破舌尖,精血抹上剑身,雷光却在天枢星位扭曲成蛇形,青冥剑贯穿阵眼的刹那,黑冰面具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崔云谏看见五岁的自己蜷缩井底,铁链上挂满长着母亲面容的冰尸,井水倒映的北斗正沉入太液池,惊起池底九条玄铁锁链,将水晶棺椁拖向深渊,地窖的犀角灯爆出青绿火星,当崔云谏的血渗入秤砣凹槽时,太液池工事图的投影开始忽明忽暗,九条锁链穿透水晶棺的刹那,簪头凤凰的眼珠突然转动——竟是两粒昆仑冰魄,这与裴玄素每月初一吞服的镇痛药一模一样,在冰魄折射出的光影里,永泰郡主的嫁衣在水中舒展如血莲,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正在溃烂。
“谏儿......”幻听中的呼唤裹着井底湿气,也如同玉锁坠地时在青砖上磕出编钟般的清响,墙壁浮现的血字名录上,“崔昭”二字的墨迹像蜈蚣般扭动,每一笔都钻出密密麻麻的冰晶幼虫,机关转动的“咔嗒”声里,李十二娘的狐尾扫过他的后颈,尾尖断茬处新生的绒毛搔得人发痒,“崔郎的血,果然最适合作花肥。”
她指甲挑破冰晶中的合欢花籽,根系瞬间穿透鹿皮手套,崔云谏的血液在透明根茎中奔涌,将记忆灌入花苞——二十年前的中元夜,太液池底升起九具冰尸,其中一具戴着鎏金步摇,凤凰眼珠倒映着玄宗揽着杨玉环登上沉香亭的身影。
玄都观星盘映着残月,裴玄素剪断第七缕青丝,发丝系上剑穗时,三清铃突然震落铜锈,露出铃身密密麻麻的牙印——皆是师父临终前咬出的降魔咒,龟甲在青冥剑下裂开,黑血凝成“青丘焚”三字,铜镜倒影却显出“太液枯”,血珠顺着二十八宿轨迹滚落星盘,在“危”宿主星位汇成血洼,剑身忽明忽暗,映出崔云谏翻找族谱的剪影,泛黄纸页间的婚书上,“青丘国主之女阿鸾”的字迹渗出琥珀色汁液,与水晶棺中女子步摇坠着的玉髓遥相呼应,更漏声里,春雨混着血水在窗棂上画出卦象,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飞栖在铃舌上的夜枭。
子夜打更声惊破西市寂静,王掌柜的冰尸突然震颤,幽蓝曼陀罗在月光下疯长,花蕊中浮出李十二娘的眉眼——她的瞳孔里,太液池底的锁链正一根根崩断,崔云谏握紧算筹缺口处的铜钱,冰晶中映出怀抱婴孩的道姑,襁褓上茅山雷纹与裴玄素腕间印记如出一辙,玉锁腾空而起,与铜钱拼成韦氏九曲印的刹那,兴庆宫方向传来《霓裳羽衣曲》的急板,裴玄素的青冥剑自鞘中飞出,剑柄北斗第七星渗出金红血珠,在石板地上画出蜿蜒血线,首指沉香亭畔——杨玉环的雪色披帛正卷住最后一声音符,绫罗上绣着的银河突然流动起来,化作九道锁链缠住明月。
(第一章结,第二章写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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