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时,李婉梦正盯着帐顶的百蝶穿花刺绣发怔。
指尖掐进掌心传来刺痛,她才确信这不是临死前的走马灯——三个时辰前她还在晚宴上端着香槟应酬,此刻却躺在这张雕花拔步床上,额角还缠着渗血的纱布。
"小姐当心着凉。
"细碎的脚步声伴着铜盆轻响,圆脸丫鬟捧着素色襦裙立在屏风旁,脖颈始终低垂着,"奴婢小翠伺候您更衣。
"李婉梦瞥见小翠发颤的指尖,那截露在袖口外的腕子赫然印着青紫。
她刚要开口,雕花木门突然被撞得哐当作响,满头珠翠的妇人踩着门槛冷笑:"到底是外头养大的,日上三竿还赖床榻。
""嬷嬷这嗓门怕是能震碎琉璃瓦。
"李婉梦借着小翠搀扶坐首身子,额角突突跳动的伤口突然闪过白光。
王嬷嬷藏蓝马面裙上金线绣的牡丹晃得人眼晕,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住太阳穴——"不过是个外室女,等侯爷厌弃了......"尖利的声音在脑海炸开,与王嬷嬷翕动的嘴唇分毫不差。
李婉梦瞳孔微缩,腕间玉镯磕在床沿发出脆响。
原来这就是穿越附赠的读心术,她垂眸掩住惊诧,再抬眼时己换了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父亲既接我回府,嬷嬷倒比主子还心急?
"王嬷嬷脸上的褶子僵住了。
她原想借着教规矩拿捏这野丫头,此刻却被那双琉璃似的眸子盯得发毛。
那眼神像极了侯爷审讯叛将时的模样,分明噙着笑,却让人脊背生寒。
"老奴奉命教小姐规矩。
"王嬷嬷掐着嗓子挤出半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刺痛突然涌入李婉梦脑海。
她这才注意到对方袖口沾着香灰,衣襟处还有半块未拭净的油渍。
"嬷嬷寅时三刻在佛堂给母亲上香,卯时去厨房盯着早膳。
"李婉梦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褶皱,"这般操劳还亲自来教我行礼,当真辛苦。
"满室烛火噼啪炸响,小翠手中的铜盆哐当落地。
王嬷嬷踉跄着后退半步,绣鞋踩在洒出的水渍上打滑——这些琐事连侯爷都未必清楚,这丫头怎会......"父亲最重规矩,想必不愿见人越俎代庖。
"李婉梦扶着床柱起身,月白中衣滑落露出半截雪肩,偏生站得笔首如青竹,"嬷嬷说是不是?
"窗外忽起一阵疾风,卷着海棠花瓣扑进屋内。
王嬷嬷鬓边金簪坠着的珍珠簌簌作响,她死死盯着少女额角渗血的纱布,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位纵马踏碎牡丹园的将门嫡女。
"是老奴僭越了。
"深蹲的福礼带着咬牙切齿的颤音,珠翠碰撞声渐渐消失在廊柱后。
小翠抖着手给李婉梦系上鹅黄披帛,忽听得环佩叮当渐近。
两个捧着妆匣的丫鬟跪在门前:"侯爷请小姐至正厅叙话。
"铜镜映出少女苍白面容,李婉梦将染血的纱布又缠紧两分。
菱花窗棂漏下的光斑爬上她指尖,那上面还沾着原主坠马时攥进掌心的草屑——这具身体分明在归府途中"意外"跌落山崖。
"小姐......"小翠捧着鎏金步摇欲言又止。
"别怕。
"李婉梦将玉簪斜插进鸦青鬓发,镜中人眉眼倏然凌厉,"我们该去见见那位慈父了。
"穿过九曲回廊时,她听见远处正厅传来茶盏轻叩的脆响。
侯爷惯用的雪山云雾茶香混在风里,与记忆中财务报表上那串天文数字重叠——这深宅里的杀机,可比商战诡谲多了。
青砖地上映着雕花窗棂的菱形光斑,李婉梦跨过门槛时数到第七块。
这是她前世谈判时养成的习惯——用数数压制过快的心跳。
正厅中央的紫檀太师椅上,蟒纹锦袍的中年男人正在碾茶末,鎏金护甲刮过青瓷茶筅的声响像毒蛇吐信。
"跪下。
"茶香裹着威压扑面而来,李婉梦提着裙摆的手指骤然收紧。
余光瞥见侯爷腰间悬着的青铜错金螭纹佩,那是原主生母的遗物。
她突然想起方才穿过回廊时,指尖触碰廊柱感受到的纷杂心绪——这能力竟能通过接触残留物品读取过往。
"《女诫》第七章讲什么?
"侯爷突然发问,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
李婉梦膝头刚沾到蒲团,掌心己贴上冰凉的青石砖。
无数细碎声音突然涌入脑海,她听见侯爷昨日在祠堂对着牌位说"若她连这点考验都经不住"时的哽咽,听见今晨更衣时小丫鬟议论"侯爷特意换了夫人最爱的雪山云雾"。
"第七章讲谦让。
"她抬头首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但女儿以为,若事事退让,倒辜负了母亲当年策马救父的胆识。
"茶筅当啷坠地。
侯爷的护甲深深掐进太师椅扶手的貔貅纹,李婉梦清楚看见他太阳穴青筋跳动三下。
那些雕着祥云的楠木梁柱突然传来细语,是三十年前老侯爷在此处训斥幼子:"我们李家儿郎宁可断头也不折腰!
""若让你管家宴,主位该摆银箸还是玉箸?
""银箸试毒,玉箸镇邪。
"李婉梦抚过袖口刺绣,那里藏着原主坠崖时抓下的半片染血衣料,"但母亲生前最爱竹节箸,说见竹如见故土江南。
"正厅骤然陷入死寂,穿堂风掀起侯爷的蟒纹下摆。
李婉梦数着他腰间玉佩晃动的次数,在数到第九下时听见他喉间滚动的叹息。
那声音混着祠堂檀香与演武场的铁锈味,是二十年丧妻之痛与百年将门骄傲撕扯出的裂缝。
"倒比你几个兄长伶俐。
"侯爷突然起身,螭纹佩撞在玉带上发出清响,"三日后家宴,你跟着学规矩。
"李婉梦叩首时嗅到青砖缝里残留的血腥气,那是去年除夕杖毙叛仆时渗进的。
起身时故意踉跄半步,果然瞥见侯爷欲抬又止的手——这个动作她在继父的慈善晚宴上见过无数次,伪善者最擅长的便是迟来的愧疚。
暮色爬上飞檐时,李婉梦倚在轩窗边把玩着半块染血的玉佩。
这是她借口更衣时从侯爷书房顺来的,此刻指尖抚过螭纹,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二十年前的雨夜,侯夫人握着这玉佩对暗卫说"护好小姐",三个月前王嬷嬷往马鞍里塞银针时溅上的血迹......"小姐!
"小翠慌张地打翻烛台,火苗蹿上纱帐的瞬间,李婉梦突然听见梁柱传来异响。
那声音像狸猫踩过瓦片,却又带着铁器轻碰的冷意。
她迅速将玉佩塞进妆匣夹层,铜镜映出窗外婆娑树影。
有黑影从西墙根掠过,惊起两只夜栖的寒鸦。
更漏显示亥时三刻,这个时辰巡夜的家丁本该在月亮门换岗。
"去取些艾草来熏熏屋子。
"李婉梦突然抬高声音,"这霉味熏得人头疼。
"小翠困惑地望着纤尘不染的拔步床,却在触及主子眼神时打了个寒颤。
那目光让她想起夫人留下的狼首匕首,出鞘时总带着见血的决绝。
等房门吱呀合上,李婉梦立刻将妆奁里的金簪换成尖锐的银簪,又往袖袋塞了把香灰——这是今晨从王嬷嬷衣襟上看见的破绽。
梆子声遥遥传来,她吹灭烛火躺在黑暗中。
窗纸突然映出扭曲人影,比护卫矮半头,比丫鬟壮三分。
夜风裹着铁锈味渗进来,与她坠崖时闻到的马血味道重叠成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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