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刺破薄雾时，我数着钱包里最后三张纸币走过外白渡桥。
黄浦江的风裹着货轮汽笛声灌进领口，像把生锈的剃刀刮过后颈。
"程先生，您不符合我司人才战略规划。
"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建筑事务所HR的短信还躺在收件箱里。
这己经是第七封拒信，每个字都精确复制粘贴了前六次的冷漠。
我对着江面哈出一口白气，看它被对岸陆家嘴的LED广告牌切成碎片——那里正滚动播放着"时空折叠美术馆"的开幕盛典。
那本该是我的毕业设计。
桥洞下的流浪歌手在唱《加州旅馆》，破吉他漏了个音。
我蹲在石阶上点燃今晚第七支南京，烟灰掉进苏州河，惊散水面一团斑斓的油污。
三个月前，这河湾还漂着我的设计模型，如今只剩这些工业文明排泄物在月光下闪着诡谲的光。
"啪嗒"一滴冰凉的液体砸在烟蒂上。
抬头时雨丝己经织成网，对岸美术馆的玻璃幕墙在雨帘中扭曲变形。
我的金奖作品被改装成奢侈品展厅，哥特式飞扶壁缠满LED灯管，像具被钉上光电刑具的尸骸。
雨水顺着后颈滑进衬衫，我数着美术馆穹顶的十二面彩窗——那是原本设计给莫奈《睡莲》的天然画框。
现在每扇窗户都贴着香奈儿广告，模特瞳孔被P成非人的祖母绿色。
"程先生？
"带着吴语腔调的女声混在雨声里，轻得像枚银针。
转身时斜雨扑进眼眶，只来得及看见她耳垂晃动的沙漏吊坠。
那银器雕着逆时针螺纹，雨珠沿着凹槽滚落，在半空凝成悬浮的螺旋。
"听说您在找旧仓库改建案例？
"她递来的名片染着松节油气息，"夕拾画廊，林夕。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她的米色风衣在雨夜里泛着珍珠母光泽，像是从民国月份牌走下来的画中人，连睫毛都沾着水汽晕染的黛色。
"你怎么知道我...""建筑系才子为仓库改建天天跑规划局，苏州河边的野猫都知道。
"她轻笑时，沙漏吊坠里蓝砂忽然静止，"要不要看真正的时空折叠？
"雨点突然垂首悬停在半空。
我眼睁睁看着一滴水珠停在她鼻尖三毫米处，折射出妖异的靛蓝色。
她转身走向防波堤，高跟鞋踩过的地方，积水泛起一圈圈年轮状波纹。
"林小姐！
"我追上去时踩碎了某个水洼，涟漪里突然闪过支离的画面——穿旗袍的女人在火海中回眸，她耳垂挂着同样的沙漏吊坠。
老仓库蹲在河湾拐角，像头锈蚀的钢铁巨兽。
林夕的钥匙插入铜锁时，我听见齿轮咬合的精密声响，这不该出现在1943年建造的货仓门上。
铁门轰然洞开的刹那，霉味与松节油气息绞成旋涡。
三十米挑高的空间里，上千幅画框悬浮如星群。
莫奈的睡莲在哥特式穹顶投下涟漪，梵高的星云正在吞噬巴洛克雕花梁柱，达利的软钟像融化的太妃糖挂在钢梁上。
"这是..."我的声音被空旷吃掉尾音。
林夕的指尖抚过墙面，1937年的《申报》与2023年财经杂志在同一个平面共生："每当世界线变动，这里就会多幅画。
"靠近门口那幅未完成的素描突然震颤。
我伸手触碰的瞬间，记忆如高压水枪撞进颅腔——我看见自己站在落成美术馆前剪彩，怀里的新娘头纱被风吹起，露出林夕眼尾的泪痣。
下一秒暴雨倾盆，挡风玻璃在刺目远光灯中炸裂，鲜血在雨水里开成曼陀罗..."小心！
"林夕拽着我后退半步。
方才站立的位置，达利软钟滴落的铜水在地面蚀出1943.9.7的字样。
悬浮的毕加索画作里，格尔尼卡的战马正在嘶鸣。
"程先生的心脏，"她忽然按住我左胸，"跳得比怀表还快呢。
"我这才发现西装内袋在发烫。
三天前那个暴雨夜，疯癫的老乞丐把这枚维多利亚式怀表塞给我时，表盘还蒙着阴翳。
此刻透过铜壳都能看见内部机芯在疯转，三枚月牙图腾在表面若隐若现。
"当三个月亮同时升起，"林夕的呼吸扫过我耳垂，"去外白渡桥找第十二颗铆钉。
"仓库深处突然传来电报声，摩尔斯电码混着昭和年间的日语新闻。
我转头时看见墙缝渗出暗红铁锈，1943年的血正沿着2023年的混凝土裂缝蜿蜒。
雨声重新灌入耳膜的瞬间，林夕己经站在河堤上。
她背对着霓虹灯火，风衣下摆被吹成夜航的帆："明天下午三点，带一束白玫瑰来。
""为什么是白玫瑰？
""因为黑市今天只剩这个价。
"她晃了晃我的钱包，我这才发现最后三张纸币不翼而飞。
雨幕吞没她背影时，怀表突然发出报时声——这是它第一次走动，而此刻分明是午夜十一点西十七分。
我摸出手机想查日历，锁屏壁纸却变成陌生照片：我在晴空塔顶搂着穿和服的夏筝，她腕间的碎钻手链拼成"永昼"的L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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