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砚台漫过医馆门槛时,沈南星正用证物袋封存最后一片匾额残木。
檀木碎屑沾在她睫毛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栖息的墨蝶。
江九针蹲在青砖地裂缝前,银针挑起的血丝在夕阳里泛着金红,让他想起三年前父亲咽气时,檐角那抹将散未散的晚霞。
"这血线..."沈南星忽然蹲下身,警服裤管擦过江九针的手背。
她指尖悬在砖缝上方三寸,"像不像《洗冤集录》里说的蚕丝缢痕?
"话音未落,药柜顶端的孙思邈像突然"喀嚓"转动。
陶像掌心《千金方》的书页无风自动,停在"蛊毒篇"时,檐角铜铃齐齐炸响。
江九针腕间雷击木念珠应声而裂,二十七颗木珠滚落地面,竟在砖缝血渍间拼出半阙《针经》:"蚕蛊入脉,其行如织..."沈南星的手电筒光束突然晃动。
她看见王翠花脖颈上的红痕正以诡异的速度增生,细如蛛丝的纹路里,无数透明蚕卵正在蠕动。
貂绒坎肩下传来"沙沙"声,像是春蚕食桑,又似白骨摩挲。
"闭眼!
"江九针突然扬袖,长衫广袖卷起案上艾草灰。
沈南星只觉眼帘一凉,再睁眼时,满室血丝己显形——那些丝线纵横交错,在暮色里织就一张巨网,每个结点都缀着颗翡翠色的蚕茧。
"《诸病源候论》说蛊者,鬼魅之气。
"江九针的银针穿透最近的蚕茧,黏液溅在沈南星警徽上,竟蚀出个"長"字凹痕,"这是长生药业养的鬼面蚕。
"沈南星摸向腰间配枪的手突然顿住。
她看见自己袖口不知何时缠着根血丝,丝线另一端没入药柜第三格暗屉——那里躺着半截墨玉镇尺,尺身阴刻的"长生"二字正渗出血珠。
子时的梆子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所有蚕茧同时破裂,飞出的却不是蚕蛾,而是指甲盖大小的金箔人偶。
那些人偶面容模糊,唯有心口嵌着铜钉,钉身上的《千金方》残句与江九针衣襟的云雷纹严丝合缝。
"是替身蛊!
"江九针扯开沈南星的警服外套,银针在她锁骨下三寸急刺。
沈南星感到有活物在血管里逃窜,低头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蚕形的青印——正是老局长尸检报告里提到的"蛊纹"。
药王像轰然倒地。
陶像腹中滚出本焦黑的账册,残页上镇长夫人的签名正在燃烧。
沈南星扑救时,火星溅到腕间,灼出的水泡竟组成北斗七星图案。
江九针突然抓住她手腕,指尖按在天枢星位:"《灵枢》有云七星在天,蛊在地,这是引魂阵!
"后院的古井突然沸腾。
七具浮尸破水而出,每具尸身都缠满血丝,像被蛛网捕获的飞蛾。
沈南星看见最年轻的那具尸体腕上有道疤——和她叔叔沈长青当年为救她留下的烫伤一模一样。
"坎离移位!
"江九针咬破舌尖,血珠喷在铜钉上。
沈南星忽然被拽进他怀里,鼻尖撞上对方襟前药香时,听见自己警徽坠地的脆响。
月光穿过破碎的窗棂,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子午流注图》上,竟与图中交错的经络完美重合。
血丝巨网突然收缩。
沈南星的后背贴上江九针的胸膛,感受到他心脏剧烈的搏动。
那些金箔人偶开始齐声吟唱,曲调竟是镇长家戏楼常演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是游园惊梦的时辰。
"江九针的银针划过沈南星虎口,挑出条透明的蚕蛊。
蛊虫在针尖扭动时,沈南星瞥见药柜暗格里泛黄的照片——江父与老局长正在晾晒药材,背后的学徒眉眼温润,正是她记忆里叔叔年轻时的模样。
腐臭味骤然浓烈。
所有浮尸突然转向东方,那是镇长家新宅的方向。
江九针的银针在沈南星掌心划出血符:"《周易》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抓紧我。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蛊网时,沈南星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江九针的念珠碎片突然浮空,拼成《黄帝内经》的残句:"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血丝在阳光下化为飞灰,那些金箔人偶心口的铜钉齐齐转向,钉尖首指镇长家祠堂的飞檐。
满室狼藉中,沈南星发现自己的配枪不知何时到了江九针手中。
中医苍白的手指抚过枪管,在扳机处留下道朱砂印:"下次见面,该用这个对付真正的鬼了。
"檐角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沈南星抬头时,只看见宝蓝色衣角掠过晨曦,那人的乌木拐杖点地声,与她三年前在父亲葬礼上听到的送葬脚步声,隔着岁月重重叠在了一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