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声还未散尽,李长风己踩着露水踏进县衙偏厅。
青砖地上横着三具覆白布的尸首,腐气混着血腥味首冲鼻腔,昨夜城南赌坊斗殴致死的地痞,指甲缝里还镶嵌着半片金箔,在晨光下泛着诡谲的亮。
“头儿,祠堂那老头的供词。”
衙役赵西递来卷宗,袖口沾着黢黑的灶灰,“说是女鬼攥着簪子要索命,但今早仵作验过,林宝儿脖子上的淤痕......”他压低嗓子,指尖在咽喉处比划:“是活人掐的。”
李长风扯开束腕的牛皮绳,玄色袖箭滑落,露出小臂虬结的刀疤。
他拎起茶壶仰头灌下冷透的浓茶,苦味压住喉头翻涌的戾气:“把王老六提到医馆,我亲自问。”
苏婉儿的药碾子撞在瓷臼底,溅起几粒朱砂。
晨雾裹着喧嚷扑进医馆,李长风拎鸡崽似的提着王老六的后领跨进门槛,惊得梁上药蔑簌簌落下一把干艾叶。
"轻些,他胆腑己虚。”
苏婉儿蹙眉放下铜秤,秤盘里的血竭微微颤动。
李长风松手的动作顿了顿,王老六瘫坐在竹椅上,裤裆又洇开一片腥臊。
药香都掩不住尿骚气,苏婉儿却面不改色地递上帕子:“劳烦铺头帮我把后窗支开。”
李长风怔了怔,他握紧刀柄的手捏住支窗木棍时,竟有些笨拙。
春风挟着柳絮卷入,恰好拂过苏婉儿鬓边碎发,她低头未王老六施针的侧影,在晨晖里晕开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百会、神庭、印堂。”
银针稳准刺入穴位,苏婉儿的嗓音清冷似山泉。
“说吧,昨夜你究竟碰过什么?”
王老六浑浊的眼珠突地瞪大,枯爪般的手攥住药案边缘:“月容夫人......她指尖有这么长!”
他张开双臂比划,腕上铜铃叮当乱响,“从藻井爬出来,浑身滴着尸水......”李长风突然俯身,剑柄挑起老人裤脚:“这黑泥哪来的?”
破布履边缘沾着几块干涸的泥斑,在青砖地上格外扎眼。
苏婉儿指尖拈起些许搓了搓,黛眉微蹙:“混着朱砂与骨粉,这不是祠堂的土。”
学堂的放课铃早响过三遍,陆子渊却盯着案头的《墨娥小录》出神。
泛黄书页间夹着片玉簪碎屑,晨起在祠堂墙根捡的,断口处黏着星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珠。
“先生,周阿宝又往祠堂跑啦!”
书童的呼喊惊得他袖口扫翻砚台,墨汁泼在青衫下摆,晕开乌沉沉的花。
等追到祠堂照壁前,却见柳如烟正拎着那胖小子的后领,素纱帷帽垂下的轻纱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她讲哭嚎的孩童按在石凳上,指尖点着他掌心偷藏的香烛,“擅动祠堂祭品,该当何罪?”
周阿宝打了个响亮的哭隔:“我......我想给月容夫人烧纸钱......”陆子渊的皂靴踩碎枯枝时,柳如烟倏然砖头,西目相对间,她腕间银链轻响,链坠竟是半枚残破的玉扣,与陆子渊袖中碎玉纹路严丝合缝。
“陆先生,来得正好。”
她松开孩童,裙裾扫过石阶青苔。
“劳烦解释下,贵学堂的蒙童为何熟知二十年前林家秘事?”
未时三刻的医馆飘起煎药的苦香,苏婉儿握着蒲扇轻煽药炉,忽见李长风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他提着个粗布包裹,玄衣下摆沾满泥点,却难得规规矩矩叩了叩门板。
“王老六鞋底的土。”
他将布包摊在药案上,黑泥里混着晶亮的碎渣,“镇东乱葬岗的土掺石灰,这却是青膏泥,只有......”“只有烧窑处才会用。”
苏婉儿拈起碎渣对光细看,“这是钧窑胎土,林家三年前开的窑厂就在镇西山脚。”
药炉咕嘟冒泡,蒸汽氤氲了李长风凌厉的轮廓,他忽然伸手拨开她额前被汗黏住的发丝,指尖在触到皮肤前硬生生转道,抓起案上冷透的茶盏一饮而尽。
“明日陪我去趟窑厂。”
他转身时撞翻药杵,叮呤咣啷的响动掩住耳根一抹薄红。
日头西斜时,陆子渊在祠堂墙根捡到第三块玉屑,这次镶嵌在砖缝里,旁边还有半枚带血的指甲,看大小是孩童的。
他摸出帕子裹住证物,忽听头顶瓦片轻响。
柳如烟蹲在飞檐上,怀中抱着一摞泛黄账簿:“陆先生可认得这个?”
风掀起账册扉页,露出“林氏窑厂戊辰年收支”的朱砂批注,她足尖轻点跃下屋檐,裙摆绽开墨莲般的裙褶:“今日申时,窑厂库房失火,这些是从灰堆里抢出来的。”
“姑娘如何进得去林家库房?”
“自然是走水时趁乱取的。”
柳如烟将账簿塞进他怀中,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他腕脉,“先生博闻强识,不如瞧瞧这些器皿图样?”
最后一缕残阳没入祠堂飞檐时,陆子渊终于看清图纸上的纹样,那根本不是并蒂莲,而是女子绞颈的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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