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梅雨季,七岁的林雾眠蜷缩在老宅天井的藤椅里。
霉斑在灰瓦上晕染成水墨,瓦檐垂落的雨帘在她眼中是巨大的钟摆,青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最后一块青砖。
父亲实验室飘来的松香气味里,她数着第五十三颗雨珠坠入青瓷缸的瞬间,忽然听见瓦片碎裂的脆响。
那声音像玻璃珠滚过青石板,又像某种远古生物的叹息。
林雾眠攥紧湿透的裙摆,看父亲白大褂的下摆掠过月洞门,沾着树脂的手指还悬在半空。
"眠眠看这个。
"父亲在檐下蹲下,带茧的手掌展开时,指缝间垂落的银链拴着颗金棕色的太阳。
被困在透明牢笼里的飞蛾张着绢纱般的翅膀,六足保持着挣扎的弧度,触须却凝固成优雅的曲线。
树脂里悬浮的气泡像封存的时光胶囊,连三千年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是三千年前的眼泪。
"父亲把琥珀项链戴在她细瘦的脖颈,树脂触感比雨水更温润,"当眠眠数到十万滴雨的时候,里面的小蛾子就会...""林工!
三号反应釜溢料了!
"厂区方向传来的呼喊撕裂了雨幕。
父亲的白大褂消失在月洞门的刹那,檐角铜铃震落的雨珠恰好坠入琥珀,将飞蛾复眼折射成细碎的星芒。
林雾眠望着空荡荡的藤椅,突然发现自己膝盖上的雨珠正沿着琥珀项链的纹路蜿蜒,在青瓷缸里激起第七个同心圆。
母亲踩着缝纫机的哒哒声从厢房传来,混着雨声织成催眠的网。
那些银白色的线团在她手中化作衬衫的领口、袖口,化作林雾眠校服上的白边。
但林雾眠总能在布料褶皱里闻到若有若无的松香,像父亲实验室飘来的幽灵。
深夜,她把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看厂区方向永不熄灭的霓虹。
父亲的身影偶尔掠过二楼实验室的百叶窗,像只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
缝纫机的声响从楼下传来,与雨声、雷声、厂区机器的轰鸣纠缠成混沌的茧。
十二年后的清晨,当林雾眠站在纺织厂更衣室,电子厂牌在制服领口晃成倒悬的琥珀时,终于明白父亲当年未说完的话。
储物柜里半块凝结的油画颜料,在保安手电扫过时瞬间褪色,就像流水线上那些永远精确到±0.5cm的衬衫裁片。
她数着更衣室的铁柜,从1数到127,忽然想起老宅天井的青瓷缸。
现在的她,是否也被困在某个巨大的琥珀里?
当缝纫机的暴雨声再次响起时,林雾眠下意识摸向锁骨,那里空荡荡的,唯有童年的雨珠还在记忆里不断坠落。
某个加班的深夜,林雾眠在值夜班登记表背面涂抹紫藤萝。
保安老张的手电光柱扫过时,那些紫色的花瓣瞬间褪成苍白的数字。
她望着窗外的雨幕,恍惚看见七岁的自己还坐在老宅天井,数着永远也数不完的雨珠。
而父亲实验室的松香,早己化作纺织厂恒温26℃的空气,将所有人的青春都熬成了凝固的树脂。
首到有一天,当项链在产检途中摔碎,蓝闪蝶从破碎的琥珀里振翅而出,林雾眠才惊觉,原来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树脂,每个生命都在等待破茧的瞬间。
那些被时间封存的记忆,终将在某个雨夜重新流淌,化作照亮前路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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