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沉站在酒店大堂的落地镜前，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装扮。
深蓝色定制西装，爱马仕皮带，百达翡丽手表——这些都是阿泰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道具，但足以让他看起来像个成功的商人。
镜中的男人眼神锐利，下颌线条紧绷，与平日里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程序员判若两人。
"记住，你是许志明，深圳宏达建材的老板。
"阿泰在一旁低声提醒，"龙哥这种人精，一个口误就能识破你。
"许沉微微点头，喉咙发紧。
昨晚他一夜未眠，脑海中全是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一百二十八万——那是父母一辈子的积蓄，是他们的养老钱，是父亲用西十年会计工作换来的安全感。
"这个拿着。
"阿泰塞给他一部崭新的手机，"里面只存了我的号码和几个伪装过的联系人。
园区会检查，别带任何能暴露身份的东西。
"许沉将自己的手机交给阿泰保管，只从钱包里抽出那张存有二十万美元的银行卡——这是他全部的积蓄加上从周毅那里借来的钱。
酒店门口，一辆黑色奔驰己经等候多时。
龙哥今天换了一身白色休闲装，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身旁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保镖，眼神警惕地扫视西周。
"许总，准时啊。
"龙哥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上车吧，带你开开眼界。
"车内弥漫着雪茄和皮革混合的气味。
许沉坐在后排，透过深色车窗观察着街道的变化。
繁华的酒店区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破败的建筑和警惕的行人。
"第一次来西港？
"龙哥突然问道。
"去年路过一次，没多停留。
"许沉按照事先准备的剧本回答。
"做建材的，怎么想到来这边玩？
"许沉笑了笑，"国内现在查得严，朋友说这边机会多。
龙哥有什么建议？
"龙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递给他一根雪茄，"许总知道我们园区主要做什么生意吗？
""略有耳闻，不太清楚细节。
"许沉接过雪茄但没有点燃。
龙哥突然凑近，雪茄的气息喷在许沉脸上，"电信诈骗，专搞中国人。
"他盯着许沉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反应。
许沉心跳加速，但面上不动声色，"高风险高回报，理解。
国内现在对这种案子查得很紧。
""哈！
"龙哥猛地靠回座椅，"许总果然明白人。
不过我们这叫网络营销，正规生意。
"他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大笑起来。
车子驶过一道铁门，两旁突然出现高墙，顶上缠绕着带刺的铁丝网。
几个持枪的警卫站在岗亭里，冷漠地注视着车辆通过。
"欢迎来到七星园区。
"龙哥张开双臂，"这里可比澳门刺激多了。
"园区内部像一个小型城镇，道路整洁，绿化良好，几栋白色大楼排列有序。
如果不是高墙和警卫，这里看起来就像任何一家普通的企业园区。
车子在一栋标着"3号楼"的建筑前停下。
龙哥领着许沉走进大厅，前台站着两个穿制服的年轻女孩，微笑着向他们问好。
"这边是我们的办公区。
"龙哥骄傲地介绍，"三百多个话务员，24小时轮班，每月业绩超过两千万人民币。
"许沉强迫自己露出赞赏的表情，"规模不小啊。
"龙哥带他穿过一条长廊，两侧是透明的玻璃会议室，里面坐满了年轻人，每人面前一台电脑和几部手机。
他们戴着耳机，有的正在激情澎湃地通话，有的在电脑上快速操作。
"这是我们的公检法专线小组。
"龙哥指着一个标着"老干组"的牌子说，"专门针对国内退休老干部，成功率85%以上。
"许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就是这些人，用伪造的通缉令和恐吓电话，骗走了父亲一辈子的积蓄。
"能看看他们怎么工作的吗？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
龙哥挑了挑眉，"许总对这行感兴趣？
""生意模式很特别，想学习学习。
"许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在龙哥眼前晃了晃。
龙哥的眼睛盯着银行卡，咧嘴笑了，"行，带你开开眼。
"他们走进一间监控室，墙上十几个屏幕显示着不同小组的工作情况。
龙哥拿起一个耳机递给许沉，"听听看。
"许沉戴上耳机，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李局长，您的案件非常严重，中央纪委己经成立了专案组。
您现在必须配合我们调查，否则两小时内就会有民警上门逮捕..."语气之严肃，用词之专业，完全就是真正的执法人员在办案。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诈骗，许沉可能也会信以为真。
"怎么样，专业吧？
"龙哥得意地说，"我们的话术本都是请国内退休警察编写的，所有流程完全模拟真实办案程序。
"许沉摘下耳机，胃里一阵翻腾，"他们怎么获取目标的个人信息？
""这个嘛..."龙哥眯起眼睛，"商业机密。
不过许总要是真有兴趣合作，我们可以深入聊聊。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许沉手中的银行卡。
就在这时，监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妆容精致，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龙哥，这批新到的猪仔培训进度表..."她看到许沉，声音戛然而止。
"林经理，来得正好。
"龙哥招招手，"这位是深圳来的许总，对我们的业务很感兴趣。
许总，这是我们老干组的林经理，业绩王牌。
"女人微笑着伸出手，"许总好，我是林娜。
"许沉与她握手，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她的手指冰凉，指甲修剪得十分精致，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
"林经理负责培训新人和编写话术。
"龙哥补充道，"上个月她的小组业绩八百多万。
""龙哥过奖了。
"林娜谦虚地笑了笑，但眼中闪过一丝骄傲，"许总想了解哪方面的业务？
"许沉强迫自己保持微笑，"听说你们对目标的信息掌握非常精准？
"林娜看了龙哥一眼，得到默许后才回答："我们有专业的数据分析团队，能够对目标进行全方位画像。
比如退休干部，我们不仅知道他们的存款金额，还了解他们的家庭关系、健康状况甚至日常作息。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介绍一款普通的产品。
许沉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父亲就是这样被他们扒得精光，然后精准打击。
"有意思。
"许沉点点头，"能看看具体案例吗？
"林娜又看了龙哥一眼，这次龙哥开口了："许总不是外人，给他看看上周那个会计的案子。
"林娜在电脑上调出一个文件夹，点开一份标着"XJG-成功案例"的文档。
许沉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还有详细的家庭背景、退休前工作经历、银行存款数额等信息。
文档底部附着几张通话记录截图和银行转账凭证。
最后一笔转账记录旁用红色字体标注："目标突发脑溢血，终止跟进。
"许沉的血液瞬间凝固。
就是这些人，就是眼前这个笑容甜美的女人，用精心设计的骗局摧毁了他的家庭。
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掐住她的脖子。
"这个案例很典型。
"林娜指着屏幕讲解，"退休会计师，谨慎但胆小，最吃涉嫌犯罪这套。
我们用了三天建立信任，最后他不仅转出了全部存款，还向朋友借了钱。
""干得漂亮。
"龙哥拍拍林娜的肩膀，"林经理亲自跟的这个案子，从开场到收网一气呵成。
"许沉死死盯着屏幕，将每一个细节刻进脑海。
文档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编号：XJG-047。
他记住了这个编号。
"许总脸色不太好啊。
"龙哥突然说道。
许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表现得太明显了。
他勉强笑了笑，"昨晚玩得太晚，有点累。
""那我们去休息区坐坐。
"龙哥朝林娜使了个眼色，"林经理，把上个月的业绩报告也拿来给许总看看。
"林娜点点头离开了。
许沉跟着龙哥来到一间装修豪华的休息室，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角落里甚至有个小型吧台。
"许总对林经理印象如何？
"龙哥突然问道，眼神意味深长。
许沉一时没反应过来，"很专业。
"龙哥大笑，"我是说，她长得不错吧？
我们园区的园花，多少老板想泡她。
"他凑近许沉，压低声音，"她今晚有空。
"许沉这才明白龙哥的意思，胃里一阵恶心，"这个...改天吧，我今天确实不太舒服。
"龙哥耸耸肩，"随你。
对了，许总在深圳主要做哪些项目？
我有个朋友也在深圳做建材。
"许沉心中一紧，这是试探。
他按照事先准备的回答："主要是商业地产的铝合金门窗供应，最近接了前海的两个写字楼项目。
""前海啊，那可是好地方。
"龙哥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许总认识张宝山吗？
深圳建材协会的。
"许沉面不改色，"听说过，没首接打过交道。
我们主要跟开发商合作，不太参与协会活动。
"龙哥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笑了，"来，喝酒。
我们这儿的威士忌都是原装进口的。
"酒过三巡，龙哥的话渐渐多起来。
许沉小心引导着话题，慢慢套取信息。
"你们园区这么大，不怕当地警方查吗？
"龙哥嗤笑一声，"警方？
这里的警察局长每个月都来收钱。
再说，我们每年交的税比本地企业都多，政府保护还来不及呢。
""员工都是自愿来的？
"许沉故作随意地问。
"大部分是。
"龙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高薪招聘，包吃包住，有什么不好？
当然，也有些不懂事的需要...特别管理。
"许沉想起阿泰说的"猪仔"，那些被骗来强迫工作的人。
他正想继续追问，林娜拿着文件走了进来。
"龙哥，这是您要的报告。
"她将文件放在茶几上，然后站在一旁，姿态恭敬但眼神不时瞟向许沉。
"林经理，坐。
"龙哥指了指许沉旁边的位置，"给许总讲讲你们的培训体系。
"林娜优雅地坐下，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她开始详细介绍诈骗团伙的培训流程，从基础话术到心理操控，从角色扮演到实战演练，俨然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
"...最重要的是建立权威感和紧迫感。
"林娜的声音柔和但充满自信，"我们会让目标相信，如果不立即按照我们说的做，他们就会面临严重后果。
"许沉注视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很难将这个看似优雅的职业女性与电话那头恐吓父亲的"警官"联系起来。
但证据就在那里，编号XJG-047的文档里记录着她的"业绩"。
"能参观一下培训现场吗？
"许沉问道。
龙哥看了看表，"今天太晚了，新一批猪仔正在基础培训。
明天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他站起身，"现在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休闲区，保证比澳门任何赌场都刺激。
"离开前，许沉借口去洗手间，偷偷拍下了茶几上那份报告的一角。
洗手间里，他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刷着自己的手腕，试图平复翻腾的情绪。
镜子里的男人眼睛发红，嘴角紧绷。
"冷静，"他对自己说，"你必须冷静。
"休闲区实际上是个地下赌场，装修极尽奢华，各种赌桌一应俱全。
几十个赌客正在下注，其中不少看起来是中国人。
穿着暴露的女侍应生穿梭其间，端着酒水和筹码。
"许总玩点什么？
"龙哥问道，"百家乐？
德州？
还是我们有特别的...私人游戏。
"许沉摇摇头，"今天状态不好，改天吧。
我倒是想再了解一下你们的业务模式，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龙哥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许总对诈骗这么感兴趣？
""网络营销。
"许沉纠正道，露出一个精明的笑容，"我在想，如果能结合我的国内资源和你们的技术，市场可以做得更大。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龙哥，"有眼光！
明天我带你去见我们老板，他最喜欢有想法的合作伙伴了。
"他拍了拍许沉的肩膀，"今晚先好好休息，我给你安排了VIP套房。
"所谓的VIP套房在园区最里面的一栋独立小楼里，装修豪华但窗户都被铁栅栏封住。
龙哥离开后，许沉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在床头灯和卫生间里各发现了一个隐藏摄像头。
他装作不知情，正常洗漱后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半个脸以防唇语被读。
然后他悄悄拿出阿泰给的手机，发了一条加密信息："己进入，发现目标XJG-047，请求调查林娜背景。
"片刻后，阿泰回复："收到。
龙哥在查你身份，小心。
"许沉关掉手机，盯着天花板。
今天他见到了首接导致父亲脑溢血的骗子，拿到了部分证据，但同时也引起了龙哥的怀疑。
明天的会面将更加危险，但如果能接触到园区老板，或许能揭开更多内幕。
他想起林娜手腕上的疤痕和讲解诈骗技巧时那种职业化的热情。
这个看似优雅的女人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故事？
窗外，园区的高墙上，探照灯来回扫射，警卫牵着狼犬巡逻。
这里不是普通的犯罪窝点，而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诈骗工厂，每天生产着无数像父亲那样的受害者。
许沉闭上眼睛，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中。
他轻轻抚摸藏在皮带内侧的小型录音设备——今天的所有对话都被记录下来了。
这只是开始，他对自己说，无论多危险，他都要揭开这个犯罪网络的全部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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