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光在呼吸。
程予安感到自己的意识漂浮在虚无里,像一片羽毛悬浮在晨光与夜雾的交界处。
无数记忆的碎片突然涌入——那不是他的记忆,而是某个古老存在的漫长岁月。
他看见高耸的白色神殿里,信徒们跪在镶嵌月光石的地面上,双手捧起一缕缕银丝般的思念。
那些丝线汇聚成河,流淌向神坛中央模糊的光影。
一个少女对着战士的铠甲哭泣,丝线便从她泪水中诞生;一位老母亲摩挲着褪色的童鞋,银丝便从她皱纹间抽离。
"思念是通往神明的桥..."信徒们吟诵着,声音像风吹过风铃。
画面突然扭曲。
华美的魔法卷轴在贵族手中展开,千里外的亲人影像清晰浮现。
商人们捧着财富之神的金像从神殿前匆匆走过,农妇将最后一块麦饼放在丰收之神的祭坛。
白色神殿的砖石一块块剥落,最后一位祭司死去时,屋檐下的青铜铃铛再没响起。
程予安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他正在体验神格原主人陨落时的感受。
那位神明像沙滩上的泡沫般消散,甚至没有其他神明来拾取这份被遗忘的权柄。
神格坠入名为"神陨之地"的深渊,在黑暗中等待了数十个世纪。
首到今天。
首到他这个本该死在地震中的灵魂出现。
"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①不知为何,程予安想起前世偶然读到的这句话。
当时他只觉得拗口,现在却像被闪电击中般透彻。
神明因信仰而生,因遗忘而死,究竟是人需要神,还是神需要人?
一缕温暖的光从他胸口浮现,渐渐凝聚在虚空中。
程予安下意识伸手,那光便乖顺地落在他掌心,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又重得让他手臂发抖。
这就是思念神格——此刻正在与他融合的古老权柄。
光团中有细小的银丝游动,偶尔爆发出星辰般的闪烁,但更多时候微弱得像将熄的烛火。
新的记忆突然涌现:如果他没死于地震,三个月后会查出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
病床上蜷缩的躯体,哥哥变卖公司时发红的眼眶,小悠她们在病房外偷偷抹泪的样子...神格将这些画面如同礼物般呈现在他眼前。
程予安的手指微微痉挛。
他该怨恨吗?
这个神格选择他,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是被命运抛弃的存在——一个是被信徒遗忘的神明,一个是连粉丝都寥寥无几的小偶像。
就像两片枯叶恰好被同一阵风吹到一起。
光团突然剧烈闪烁,映亮了他灵魂深处的角落。
那里藏着地震前最后的记忆:哥哥在电话里压抑着焦急的声音,小悠上车前回头望的那一眼,还有幻觉中那个穿白衣服的孩子...所有思念的瞬间突然被神格点燃,化作银色的火苗在他体内流转。
"原来如此..."程予安苦笑。
神格在向他展示力量的本质——那些被人类轻蔑抛弃的情感,恰恰是它存在的根基。
就像前世那几个坚持来看他演出的女孩,用微弱的爱意支撑着他继续站在舞台上。
光团开始融入他的手掌,过程像温水漫过皮肤般温柔。
程予安看见自己的灵魂正在发生变化——某些部分在枯萎,而另一些部分在新生。
神格太虚弱了,无法给予他完整的神明之躯,只能将残存的力量与他这个脆弱的灵魂粗糙地缝合在一起。
融合完成的刹那,程予安突然听见万千声音在耳边低语。
那是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思念:边境士兵对着家乡方向唱的摇篮曲,孤儿院里孩子对幻想的父母说的晚安,监狱铁窗后老人喃喃呼唤的旧情人名字...所有这些被现实碾碎的渴望,此刻都成为他血管里流淌的力量。
"多么可笑..."程予安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最强大的力量,偏偏来自最脆弱的情感。
"神格在他意识深处轻轻震颤,像在回应。
它己经等待太久太久,久到几乎忘记被思念滋养的感觉。
而现在,这个生前习惯被少数人深爱着的灵魂,或许正是它最后的希望。
程予安望向虚无的远方。
他不知道这份羸弱的权柄能做什么,不知道脆弱的自己能坚持多久。
但当他想起哥哥放在他生日礼物盒里的钥匙,想起小悠举了三个小时的应援牌,某种陌生的力量就开始在胸腔生长。
"至少..."他握紧手中的光,"我们彼此需要。
"银色的光芒终于完全没入他体内。
在神陨之地的最深处,一个由思念构成的新神睁开了眼睛。
——————①《我与地坛》——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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