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第一次见到河神，是在一个暮春的清晨。
她蹲在河边浣洗衣物，手指被冰凉的河水冻得通红。
晨雾笼罩着河面，远处传来渔夫们出船的号子声。
桑榆拧干一件粗布衣裳，忽然发现水面上倒映的不只是自己的脸——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桑榆猛地回头，差点跌入河中。
那人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一袭青衣如水般流动，黑发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着。
最奇异的是他的眼睛，像是把整条河的水光都装了进去，泛着微微的蓝绿色。
"你是谁？
"桑榆抓紧了捣衣的木棒，声音发颤。
这荒郊野外，不该有陌生男子出现。
青衣人笑了，那笑容让桑榆想起河面泛起的涟漪。
"我是这条河。
"他说。
桑榆后来才知道，他叫玄冥，是守护这条大河的河神。
那天他现身，只是因为喜欢听她洗衣时哼的小调。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洗衣？
"第二次见面时，玄冥坐在河边一块光滑的岩石上，赤足浸在水中。
阳光下，他的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流动的蓝色血脉。
桑榆拧干一件麻布裙，"我娘早逝，爹又去上游贩盐了。
"她偷偷瞥了眼河神俊美的侧脸，"您...不守护河流吗？
""河流自有其规律。
"玄冥伸手，一条银色小鱼跃出水面，落在他掌心，"我只是确保不被打破平衡。
"那天之后，桑榆几乎每天清晨都能遇见玄冥。
他会告诉她河底的秘密：哪里的蚌壳里有珍珠，哪段河水下有美味的鲈鱼群。
作为回报，桑榆给他讲人间的故事，教他玩孩童的游戏。
玄冥学得很快，只是每次大笑时，远处的河水就会泛起不寻常的波浪。
夏至那天，桑榆带来一个用芦苇编的小船，上面放着一盏莲花灯。
"人间过节都这样。
"她红着脸解释，将船放入水中。
玄冥凝视着随波远去的灯火，眼中映出跳动的光芒。
"桑榆，"他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吗？
"桑榆正要回答，远处传来急促的钟声。
那是村里召集众人的信号。
"出事了！
"她匆忙起身，却见玄冥面色凝重地望着上游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桑榆看到天际翻滚的乌云。
"快回去。
"玄冥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河水要发怒了。
"那天夜里，暴雨倾盆，河水暴涨。
桑榆和村民们撤到高处，眼睁睁看着洪水吞噬田地、冲垮房屋。
更可怕的是，水中翻滚着从未见过的怪物——长着鳞片的黑影，似鱼非鱼，似蛇非蛇。
"河神发怒了！
"村中老神婆在风雨中尖叫，"我们捕捞太多鱼，砍了太多河边的树！
"三天后，洪水退去，留下满目疮痍。
神婆从神庙中捧出古老的龟甲，在火中炙烤后宣布："河神要一个新娘，否则明年会淹没整个村庄。
"桑榆站在人群中，心沉到谷底。
她想起玄冥忧郁的眼神，想起他说"河水要发怒了"。
那不是愤怒，是痛苦——她突然明白过来。
人类打破了平衡，河神也无法控制。
"必须是十六岁的少女，"神婆浑浊的眼睛扫过人群，"自愿的。
"没人出声。
桑榆看着周围同龄女孩惨白的脸，看着她们母亲紧紧抱住女儿的手。
她想起父亲临行前说的话："桑榆，照顾好自己。
"想起河边那些安静的清晨，想起玄冥教她辨认的每一种鱼。
我去。
"桑榆听见自己的声音划破死寂。
献祭仪式定在下一个满月。
桑榆被安置在神庙偏室，每天沐浴更衣，吃最精致的食物。
村中妇女为她缝制嫁衣，用的是珍藏多年的红绸，绣着波浪与鱼纹。
"你不怕吗？
"一个小女孩偷偷问她。
桑榆摇头。
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玄冥，怕他以为她恨他。
但这一切不是他的选择，而是古老的法则。
满月之夜，桑榆穿着嫁衣站在装饰一新的小舟上。
村民们唱着古老的送嫁歌，将船推向河心。
船底被凿了洞，河水很快漫上来，浸湿了她的绣花鞋。
"玄冥..."桑榆低声呼唤，闭上眼睛等待黑暗降临。
冰冷的水漫过胸口时，她感到有手臂环抱住她。
睁开眼，玄冥悲伤的面容近在咫尺。
他的青衣在水中飘荡，像一片舒展的荷叶。
"为什么是你？
"他的声音首接传入她脑海，"我宁愿是任何人..."桑榆想说话，却被带入更深的水中。
奇怪的是，她能够呼吸，仿佛被包裹在一个气泡里。
河底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美——发光的鱼群，摇曳的水草，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水晶宫殿。
玄冥带她来到宫殿最高处的露台，那里能看到整条河的景象。
"你看，"他指着上方，"人类的渔船又来了。
"桑榆看到无数渔网沉入水中，比从前更加密集。
"他们没吸取教训？
""灾难过后，只会更加贪婪。
"玄冥苦笑，"我试图控制洪水，但力量越来越弱。
古老的契约规定，只有献祭才能平息河流的愤怒。
""所以我会...死吗？
"桑榆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己久的问题。
玄冥转身凝视她，眼中水光流转。
"不，我会。
"看到她震惊的表情，他继续道："每次献祭，消耗的都是我的神力。
千年以来，我己记不清送走了多少新娘...但这次不同。
"他轻触桑榆的脸颊，"我爱上了你。
"桑榆的泪水融入周围的水中。
"一定有别的办法！
"玄冥摇头，"法则就是法则。
但我会用最后的力量，让你成为新的河神。
"他指向宫殿中央一根巨大的水晶柱，"那里是河流的心脏。
当我的形体消散后，你将继承我的力量。
""不！
"桑榆抓住他的衣袖，"我们可以一起逃走！
""河流就是我的生命。
"玄冥温柔但坚定地说，"就像村庄是你的家。
"最后的时刻来得比想象的快。
宫殿开始震动，水晶柱发出刺目的蓝光。
玄冥拉着桑榆游向光柱，他的身体己经开始变得透明。
"记住，"他在她耳边低语，"平衡是关键。
不要恨人类，但也不要纵容贪婪。
"桑榆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体内，同时玄冥的身影如泡沫般消散。
最后一刻，他的嘴唇轻触她的额头，留下一句几乎听不见的"再见"。
当桑榆再次浮出水面，己是黎明时分。
她站在河中央，脚下水流自动分开。
远处，村民们惊恐地看着她——新生的河神，眼中含着泪水与决绝。
她抬起手，河水随之起舞。
这是玄冥留给她的世界，她将用他的方式守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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