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拔步床的帷幔被夜风吹得轻晃,苏挽月猛然睁眼,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喉间翻涌的铁锈味让她浑身发僵,这是牵机毒发作前的征兆,比她记忆中提前了整整三个时辰。
前世此时,她还在为及笄宴的钗环发愁,却不知三日后那场盛宴,正是继母与庶妹为她备下的断头台。
指尖抚过枕边的银蝶步摇,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这是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蝴蝶翅膀上的缠枝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前世她到死都没发现,这纹路竟与三日前在城南药庐偶遇的白衣公子腰间玉佩分毫不差。
“吱呀——”雕花木门被推开半寸,刘嬷嬷端着青瓷碗跨进来,袖口沾着的檀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
苏挽月垂眸望着碗中汤色,表面浮着三朵夜合花,正是她白日里教给府中丫鬟的安神汤配方,却不知碗底沉着半粒磨成粉的迷心散。
“小姐怎的还没歇?
老奴特意让厨房煨了安神汤。”
刘嬷嬷嘴角的笑纹里藏着算计,“明日还要陪夫人去白云观祈福,可要养足精神。”
瓷勺碰到碗沿的声响里,苏挽月忽然抬眸,指尖如蛇信般扣住刘嬷嬷手腕内关穴。
老妇手中瓷碗“当啷”落地,滚烫的汤水泼在绣鞋上,她正要叫嚷,却发现自己浑身发麻,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从枕边暗格摸出个羊脂玉瓶。
“九转护心丹,苗疆巫医秘传。”
苏挽月倒出五粒朱红药丸抛入口中,药香在舌尖炸开时,喉间的铁锈味终于淡了些。
“前世我求了苏挽心三个月,她总说‘姐姐身子弱,这药还是留给姐姐’,却不知她早就在我胭脂里掺了慢性毒药。”
刘嬷嬷瞳孔骤缩,额角渗出冷汗。
眼前的少女明明该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怎会突然攥住她的死穴?
更可怕的是,她提起“苏挽心”时眼底的冷意,像是淬了十年的毒。
“嬷嬷猜我现在最想知道什么?”
苏挽月指尖划过刘嬷嬷颈侧,在人迎穴轻轻一按,老妇顿时觉得舌根发紧。
“是十年前生母房里那碗参汤,究竟是谁让秋姨娘换了药?
还是上个月你替‘好妹妹’往我熏香里加的‘百日红’,其实是西戎的‘蚀骨粉’?”
更漏声在檐角滴落,刘嬷嬷突然发现少女腕间银蝶步摇的翅膀正在开合——这竟是个机关,蝶腹里露出半片卷成细条的羊皮纸,上面画着苗疆巫医的镇魂纹。
“你……你是巫女后人?”
刘嬷嬷声音发抖,“当年夫人说你生母是难产而死……”“难产?”
苏挽月忽然笑了,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
“知道我刚才吃的护心丹里掺了什么吗?
赤舌草汁浸过的朱砂。”
“嬷嬷若再不说实话,我就撬开你的嘴灌下去,中了赤舌毒的人,会把藏了十年的秘密都唱出来,像只破了嗓的老鸹。”
瓷片碎裂声中,刘嬷嬷突然瞥见少女裙摆下露出的绣鞋——鞋尖绣着三朵并蒂莲,正是昨日苏挽心送给她的样式。
可此刻在月光下,那莲花纹路竟泛着青黑,分明是浸过毒汁的暗号。
“是……是夫人让我在汤里下迷心散!”
刘嬷嬷终于崩溃,“她说今夜子时会有苏阁老的密信送来,要诬陷你与外男私通,趁机发卖去庄子……”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叫。
苏挽月松开手,看着刘嬷嬷瘫倒在地,指尖在她昏睡穴轻轻一点。
捡起地上的青瓷碎片时,她发现碗底果然刻着个“苏”字——这是苏阁老府上专用的暗纹。
侯府西角门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挽月刚转过影壁,槐树阴影里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白衣公子倚着树干,指尖捏着半片冰魄草,墨发用玉冠松松束着,苍白面容在月光下竟有些像记忆中生母的画像。
“谢公子深夜造访侯府,不怕被人说成登徒子?”
苏挽月停在三步外,银蝶步摇的流苏划过肩头。
“还是说,您腰间的寒蝉玉佩,是想让我想起十年前景仁宫那场大火?”
谢沉渊抬眸,指尖的冰魄草“啪嗒”落地。
少女眼中的冷意让他心惊。
三日前在药庐相遇时,她还只是个被小厮刁难的柔弱闺秀,此刻却像换了个人,连说话尾音都带着苗疆巫医特有的尾韵。
“苏小姐倒是首白。”
他低笑一声,袖中滑出半幅竹简,“今夜子时,你继母会收到来自苏阁老的密信,内容是关于十年前苗疆巫女之死。
而我母妃薨逝时,喉间也有七道针孔——与令堂相同。”
苏挽月忽然上前,指尖掠过他腕间脉搏。
谢沉渊正要闪避,却发现她掌心带着淡淡药香,正是能压制寒毒的冰魄草气息。
“寒毒入肺腑,却用冰魄草强行压制。”
她松开手,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这是我生母留下的‘雪蟾膏’,涂在大椎穴能延缓毒发。
作为交换,我要知道苏阁老与西戎细作的交易细节。”
谢沉渊看着她递来的玉瓶,忽然注意到她指尖有处浅红烫伤,那是方才在房里熬护心丹时留下的。
这个本该养在深闺的侯府嫡女,竟真的懂苗疆巫医之术,甚至能看出他体内寒毒的来历。
“苏小姐可知,你生母当年是景仁宫的试毒女官?”
他忽然压低声音,“她替我母妃试了三个月的药,首到那碗参汤里出现牵机散。
而你腕间的银蝶步摇,正是我母妃送给她的信物。”
夜风卷起满地落叶,苏挽月忽然想起前世临终前,苏挽心凑在她耳边说的话:“姐姐可知道,你生母是个下贱的巫女?
她当年替废太子妃试毒,结果自己中了毒,活该难产而死——”“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这枚银蝶步摇?”
她将步摇取下,蝶翼在月光下展开,露出内侧刻着的“寒蝉”二字,“十年前景仁宫大火,废太子妃临终前将玉佩分成两半,一半在你手中,一半……”“在你生母手中。”
谢沉渊摸出腰间玉佩,两半寒蝉在月光下合为一体。
“我寻了十年,没想到落在侯府嫡女手中。
苏小姐,你我都有想杀的人——苏阁老、当今太子,还有你那贤德淑德的好妹妹。”
更鼓敲过三声,西角门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苏挽月忽然将雪蟾膏塞进他掌心,指尖在他掌心飞快写了个“毒”字:“明日巳时,白云观后殿。”
“我会让苏挽心‘不小心’撞破你我私会——她最爱做的事,就是把我的东西抢过去献给太子。”
谢沉渊望着她转身的背影,袖中竹简上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荧光:“苏阁老今夜密信,欲借迷心散之事,将苏挽月发卖至西戎商队——”他忽然轻笑,指尖抚过掌心的雪蟾膏。
这个本该死于今夜的少女,不仅识破了迷局,还反过来用赤舌草逼问刘嬷嬷,甚至将计就计,要借苏挽心的手,把自己送到太子面前。
侯府东厢,苏挽心正对着铜镜描眉。
指尖划过妆匣底层的羊皮卷,上面画着西戎狼图腾,角落写着“苏阁老亲启”。
忽然,贴身丫鬟匆匆进来,附耳低语:“小姐,刘嬷嬷在大小姐房里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像是被人点了穴……”眉笔“啪嗒”落在妆台上,苏挽心望着镜中自己与苏挽月相似的面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药庐看见的场景,苏挽月与谢沉渊说话时,腕间银蝶步摇闪过的寒蝉纹。
“去查谢沉渊的底细。”
她指尖捏紧狼图腾羊皮卷,“还有,让人盯着大小姐明日去白云观的行踪。”
“她若敢坏了父亲与西戎的交易……”窗外,月光忽然被乌云遮住。
苏挽月摸着腕间银蝶步摇,想起谢沉渊说的“喉间七道针孔”。
生母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反复念着“蝶影成双”,原来不是指双生姐妹,而是寒蝉与银蝶的信物。
更漏声里,她摸出袖中从刘嬷嬷身上搜出的密信。
展开的瞬间,瞳孔骤缩——信末盖着的,竟是苏阁老与西戎左贤王的双重印泥,而内容,正是要借她的“私通”之名,将她送给西戎作为“和亲祭品”。
“原来如此。”
她冷笑一声,将密信凑近烛火。
“前世我被发卖西戎,半路上就被毒杀,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让我活着成为太子妃。”
烛火跳动间,信纸上的墨迹竟显出第二层暗纹——是苗疆巫医的“引魂阵”图。
苏挽月忽然想起生母留下的《毒经》残页,指尖在桌面画出阵眼,轻声呢喃:“十年了,你们欠我的,该用血来还了。”
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银蝶步摇的翅膀悄然开合,露出藏在其中的半片寒蝉玉佩,与谢沉渊手中那半,在月光下遥遥相印。
这一夜,侯府的更夫看见东厢嫡女房里数次亮起烛光,却不知,那个从前连蚂蚁都不敢踩的柔弱少女,此刻正握着沾了赤舌草汁的银针,在羊皮纸上画下一个个毒阵:那些曾加诸在她身上的阴谋,终将化作最烈的毒,反噬到施暴者身上。
而西角门外,谢沉渊望着侯府飞檐上的银蝶纹,忽然低笑。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与苏挽月的交易,早己不是简单的情报互换,这个带着苗疆巫医血脉的女子,终将成为他棋盘上最锋利的棋子,亦是,他期待十年的,能与他共饮毒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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