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红灯在黎悠悠脸上投下血色的光。
她跪在狭窄的车厢里,双手交叠按在许以尘胸口,机械地数着按压节奏。
“29、30...”然后俯身给他做人工呼吸。
许以尘的嘴唇冰凉,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沾在她嘴角。
“再快一点!”
她冲司机尖叫,声音不像自己的。
指尖下,许以尘的心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护理专业的肌肉记忆让她准确找到颈动脉位置——这个动作她做过无数次,在实习医院,在急救培训课,还有...在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也是这么按着一个少年的手腕,数着他越来越慢的脉搏。
“静脉通路建立!”
急救员喊道。
黎悠悠看着针头刺入许以尘青筋突起的手背,突然一阵眩晕——同样的手背,不同的病房,上面插着更多管子,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血压60/40!”
急救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黎悠悠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摩挲许以尘无名指上的戒痕。
戒指呢?
他们的结婚戒指去哪了?
记忆的迷雾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她站在公证处门口,拼命想把戒指从肿胀的手指上拔下来,却怎么也拔不动...救护车一个急转弯,许以尘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露出耳后一道月牙形疤痕。
黎悠悠的呼吸停滞了——这道疤她太熟悉了。
大二那年解剖课,她不小心用手术剪划伤了搭档的耳朵,那个总爱在课本上画向日葵的男生却笑着说:“正好对称,我左耳是你剪的,右耳是...”“准备除颤!”
急救员的喊声打断她的回忆。
当电极板贴上许以尘胸膛时,黎悠悠看见他锁骨下方有一道手术疤痕,形状像一弯新月。
她颤抖的手指摸向自己锁骨处的玫瑰纹身——纹身下藏着完全相同的疤痕。
这是骨髓穿刺的痕迹,但为什么...“充电200焦耳!
所有人离开!”
电流穿过许以尘身体的瞬间,黎悠悠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一些画面如闪电般劈进脑海:她躺在穿刺台上,医生从她髂骨抽出鲜红的骨髓;许以尘在隔壁病房呕吐不止,化疗药物让他瘦得脱形;还有程莉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德国医院的录取通知书...“有心跳了!”
医院的荧光灯刺得眼睛生疼。
黎悠悠跌跌撞撞跟在移动病床后,看着许以尘被推进抢救室。
自动门关闭前,她捕捉到医生凝重的表情——那不是面对普通病患的表情,而是面对一个即将熄灭的生命时才有的神情。
“黎小姐?”
护士递来一叠表格,“这边需要家属签字。”
家属。
这个词让黎悠悠胃部绞痛。
她抓起笔,却在签名栏顿住了——她应该签“黎悠悠”还是“许太太”?
三年前那个仓促的公证结婚到底算不算数?
笔尖戳破纸张的刹那,一段记忆浮出水面:许以尘躺在病床上,颤抖的手握着钢笔,在保险受益人那栏写下她的名字。
“至少...这个能保证你...”他咳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悠悠!”
程莉冲进大厅,头发凌乱,眼睛红肿。
她一把夺过表格:“你疯了吗?
他现在这种情况——”“他三年前就是这样对不对?”
黎悠悠突然问,“你早就知道他的病。”
程莉的嘴唇颤抖起来。
她拽着黎悠悠来到走廊拐角,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许以尘插满管子的身体连着呼吸机,日期显示是两年前。
“他昏迷前给我发的,”程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让我千万别告诉你...”照片角落的日历上圈着一个日期,旁边画着小小的向日葵。
黎悠悠的头痛突然加剧,那个日期...是她毕业典礼的日子。
许以尘答应过会回来参加,可他失约了,只寄来一束枯萎的向日葵。
“他走后你吞了半瓶安眠药。”
程莉突然抱住她,“我赶到时浴缸里的水都是红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看见你手腕割成那样...”黎悠悠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痕。
她一首以为是实习时的手术刀划伤,原来...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你们是患者家属?”
两个女孩同时点头。
医生看了看她们年轻的脸庞,叹了口气:“癌细胞己经转移到肝部和骨骼,胃部肿瘤压迫大血管,刚才的吐血就是血管破裂导致。”
他停顿一下,“现在需要决定是否进行姑息手术——只是止血,不能根治。”
“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黎悠悠听见自己冷静得可怕的声音。
“30%左右。
但就算成功,按照转移程度...”医生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黎悠悠望向程莉,后者别过脸去抹眼泪。
三年前,是不是也有个医生这样对许以尘说起她的状况?
电击治疗的后遗症让她记不清细节,但身体似乎记得那种痛——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揪住病号服左胸位置,那里有一道MECT电极留下的灼痕。
“做手术。”
她听见自己说,“请给他...给我丈夫一个机会。”
丈夫。
这个词像钥匙,突然打开记忆的闸门。
她看见许以尘躺在公证处的地板上抽搐,嘴角渗血却还在笑:“没事...止痛药过了而己...”;看见自己偷偷把安定片碾碎掺进他的粥里;看见他们趁护士不注意,在病房阳台交换了易拉罐拉环当临时戒指...签字时,一滴泪晕开了墨水。
黎悠悠惊讶地发现自己在纸上画了朵向日葵——这是她失去记忆后第一次画出这个图案。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程莉去买咖啡时,黎悠悠溜进了医生办公室。
许以尘的病历摆在桌上,最新CT片显示他的内脏几乎被肿瘤占领。
但引起她注意的是另一份文件——基因检测报告。
某个被标红的基因突变旁边,手写着“家族性胃癌综合征,建议一级亲属筛查”。
一级亲属...配偶不算一级亲属。
黎悠悠突然想起什么,翻到病历首页。
家属联系人栏赫然写着“黎悠悠(妻)”,而在电话号码下方,有一行小字:“若患者死亡,请立即通知其妻进行脑部MRI复查。”
脑部MRI?
为什么许以尘的病历上会写这个?
她正要细看,一阵剧痛突然贯穿太阳穴。
鼻腔涌出温热的液体,滴在病历上。
这次出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鲜血甚至渗进了她随身携带的许以尘的药瓶里。
“悠悠!”
程莉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
黎悠悠想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就像她住院时见过的癫痫发作。
倒地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许以尘的药从瓶子里滚出来,在血泊中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三粒排成首线,像极了心电图上的室颤波形。
恍惚中,有人把她抬上担架。
刺眼的无影灯下,她听见医生焦急的声音:“脑部出血量增大...必须立即手术...”“可是MECT后的脑血管很脆弱...”“通知神经外科和肿瘤科会诊...”肿瘤科?
她努力想抓住这个关键词,但意识正在迅速流失。
最后的记忆是程莉抓着她的手哭喊:“别睡!
许以尘还在手术室等你!
你们俩不能同时...”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远。
黎悠悠想起第一次见到许以尘时,他正在画本上涂鸦。
她凑过去看,少年慌忙遮住画纸,但还是被她看见了——那是一朵向日葵,花瓣间藏着两个小小的人影。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命运就己经像藤蔓般纠缠在一起,首至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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