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溺在深海中许久，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身下并非想象中柔软的云床或温润的玉榻，而是坚硬、粗糙、甚至有些硌人的木板。
身上盖着的薄被轻飘飘的，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潮湿霉味，触感冰凉，与记忆中星渊仙宫内，由九天云锦织成自带恒温效果的被褥有着天壤之别。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种源自身体深处的虚弱感和轻微的酸痛立刻传来，仿佛这具躯壳己经很久没有得到过妥善的照料。
耳边传来单调而持续的“滴答”声，像是屋檐漏水，又或是附近山泉滴落在石头的声音。
在这份过于寂静的环境里，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微弱而有力的跳动，这是他还活着的证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朽的木头气味，混杂着淡淡的、似乎是某种廉价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丝雨后泥土特有的腥气。
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腔有些发闷，远不如仙域那纯净、蕴含着磅礴灵气的空气来得舒畅。
萧渊艰难地睁开双眼，适应了片刻昏暗的光线。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结着细密蛛网的房梁，粗糙的、甚至能看到裂纹的土黄色墙壁。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那是一双瘦弱、骨节略显突出、掌心和指腹布满薄茧的少年人的手。
这双手稚嫩、脆弱。
“真的……回来了……”萧渊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好像蕴含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疲惫。
庞大如星海般的仙王记忆与神魂经验，此刻正被强行塞进这具弱小不堪的少年身躯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拥挤和撕裂感。
他尝试着内视己身，感应曾经浩瀚如汪洋的仙元……结果却是丹田空空如也，经脉纤细脆弱，仅仅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最低阶修炼者刚刚入门时的微弱气感在缓缓流淌。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者崩溃。
但萧渊，曾经的星渊仙王，经历过无数风浪，心志早己坚如磐石。
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集中精神，沉入灵魂深处。
在那里，他清晰地“感应”到了那个冰冷、沉寂的光点——人生模拟器。
它真实不虚地存在着，如同一个嵌入灵魂的烙印，但似乎正处于某种待机或者能量不足的状态，无法进行主动的沟通，只能让他确认它的存在。
“陨落时才出现，差点又死一次也没动静，现在倒安稳待着了……”萧渊心中冷哼一声，对这所谓的模拟器并无多少好感，但眼下的处境，却让他不得不将其视为最后的底牌。
脑海中，陨落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法则崩坏的刺耳轰鸣，仙血染红星域的触目猩红，西大仙王冷漠或狰狞的面孔，赵云翳那张扭曲而复杂的脸庞，以及……大师兄决绝赴死、化作飞灰前的最后一个背影……灵魂深处传来阵阵刺痛，滔天的不甘与恨意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但他强行压下了这些翻涌的情绪，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无力感。
“活下来了……那就好。”
他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如同藏着万古星辰，“当务之急，是确认现在的时间点，以及……这个世界，是否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世界。”
根据他残留的仙王记忆，在他少年时代，刚刚踏入修行门槛不久，居所后山的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中，常年生长着一株“凝气草”。
此草品阶虽低，但对于炼气初期的修士而言，却是难得的、能够温和提升修为、稳固根基的灵药。
当年，正是依靠这株凝气草，他才得以在同辈中脱颖而出，打下了坚实的道基。
这是他重生后，能抓住的第一个、也是最容易验证的“确定性”。
如果凝气草还在，说明他回到了过去，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萧渊不再多想，挣扎着从硬板床上坐起，双脚踩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激起一阵寒意。
他找到一身浆洗得发白、布料粗糙的短褂和长裤换上，衣物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既陌生又遥远的触感。
推开那扇发出“吱呀”抗议声的简陋木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湿意扑面而来。
外面是一个极其朴素的院落，或许是某个修仙宗门最外围的杂役居所，也可能是某个偏僻山村的农家小院。
天色微亮，晨光透过薄薄的雾霭，带着几分朦胧。
空气异常清新，饱含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香，与仙宫中弥漫的灵气是截然不同的自然气息。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脚下的路是泥泞与碎石铺就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周围的鸟鸣声清脆悦耳，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鸡鸣，或是某个宗门悠扬的晨钟。
萧渊沿着记忆中的小径，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仅仅是快步行走，就让他感觉有些气喘，腿部的肌肉传来阵阵酸软。
脸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清晨空气的微凉湿意，路边沾着露水的杂草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裤脚。
这一切的感官体验，都在不断提醒着他：他不再是那个俯瞰万界的星渊仙王，而是一个需要为生存和修炼资源奔波的底层少年。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凭借着深刻的记忆，找到后山那片熟悉的区域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中，那块标志性的、布满青苔的巨大山岩，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散乱堆积的碎石，边缘还残留着被暴力轰击过的焦黑痕迹，仿佛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或战斗。
而那个生长着凝气草的隐蔽石缝……空空如也！
别说是那株对他早期至关重要的凝气草了，就连石缝本身都扩大了数倍，周围的泥土有着明显被新近翻动过的痕迹，凌乱不堪，甚至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留下！
萧渊快步上前，手指触摸着那片新翻的泥土，触感冰冷而潮湿，与记忆中干燥坚硬的石缝岩壁截然不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陌生的焦糊味，又像是什么他不认识的异兽留下的腥臊气息。
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变得异常安静，连先前一路伴随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萧渊僵立在原地，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怎么会……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凝气草没了？
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还是……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
树木的种类似乎有些不同，山体的轮廓也与记忆中存在着细微但清晰可辨的偏差……记忆中这里应该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现在却长着几棵他不认识的、枝叶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怪树。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魔藤，迅速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这里……己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了？
陨落前，模拟器给出的选项二提示——“前路未知，变数丛生，且需自行承担回溯可能产生的因果反噬”——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世界变轨了？
劫后余生的那丝庆幸，瞬间被更深沉的恐惧和巨大的不安所淹没。
如果连他最引以为傲的先知先觉——那源自仙王境界的庞大记忆库都失去了作用，甚至可能变成将他引入歧途的陷阱，那他重生的优势何在？
他拿什么去复仇？
拿什么去弥补对大师兄的愧疚？
萧渊站在原地，清晨微凉的山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寒。
他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而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迷茫、震惊，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警惕。
“必须……立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意识再次沉入灵魂深处，望向那个依旧冰冷、沉寂，没有任何回应的光点。
人生模拟器……此刻，这个来历不明、功能未知的金手指，成了他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新世界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