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书房,夜色如水。
檀香轻绕,烛火映照在整整齐齐的卷宗上,案前两人相对而坐,一身素青,一身墨蓝,宛若两道清风对峙于夜色之间。
君如珩执笔在案,一页一页翻过银库册簿,神色未曾一丝波动。
温顾则斜倚在旁,手中执一盏茶,眸中带笑不语。
寂静中,只余翻卷之声。
“此处不对。”
君如珩突然出声,指着账目上的一行数字,“银库每月定额银应为六百两,此处却有七百。”
“嗯?”
温顾起身,从他身后俯身看去。
这一靠近,男子温热的气息便落在君如珩颈侧。
他微微一顿,耳根隐隐泛红。
温顾却未觉,眉头轻皱,凑近些细看:“果真多了一百两……却没做任何注解,竟像是刻意遮掩。”
“更奇的是,从头到尾,账目都写得太过整齐。”
君如珩指着账本页边,“行距、笔迹皆无瑕疵,如出一人之手,仿若……未曾真正经过几人之手。”
温顾轻笑:“这倒像不是账房先生的手笔,倒像是翰林院里出来的。”
君如珩淡声道:“王爷是在说我?”
“我可没那胆子。”
温顾眉梢轻挑,“不过君大人若愿抄几页,倒也赏心悦目。”
君如珩不理他,重新坐回席上。
温顾见他正襟危坐,指尖在纸页上轻拂,目光沉静专注,心中随着他的指尖拂过,忽而生出一丝异样。
若不是这人冷得像块冰,倒真是……难得的清景。
“王爷若闲,不如也翻卷。”
君如珩忽道,“光看不理,如何办案?”
“本王是在理卷。”
温顾慢条斯理地落座,一边拿起另一册账本,一边笑道,“只是理得方式不同。”
“王爷若真有别样理法,请不吝赐教。”
“好。”
温顾指尖一翻,轻拍案面,“你看这里,三月的记账人署名是‘徐霁’,可这人半年前就调去江南了。
你说怪不怪?”
君如珩一愣,旋即翻查对应人事名录,果然——徐霁己于十一月奉调。
他指节顿紧:“这是伪造。”
“至少,是后补。”
温顾双指一合,微微笑,“这事说小是人事纰漏,说大,可是有人动了库银。”
君如珩侧头看他,眼神终于带了点不同的意味。
温顾对他一笑,抬手倒茶:“君大人肯多看我一眼,甚慰人心。”
君如珩垂眸,耳尖却悄悄红了些。
他本是寡言淡性之人,难得与人共处一室而不觉压迫,温顾虽出言轻佻,却并不越界,每一语都带着点点撩拨,不痛不痒,偏偏入骨。
“你不怕我告你轻薄?”
他忽然低声问。
温顾愣了愣,旋即轻笑出声:“君大人果然会说笑,能得你这一句,值了。”
夜色愈深,案上茶凉两回,烛火燃半寸。
两人将五册账本初步翻完,皆记下关键疑点。
君如珩一笔一划写下要点,写得极整齐,仿若书卷。
他写字时极安静,连眉眼都不动一下,像极了某种沉静的猛兽。
温顾靠在椅上看他写,一时竟出了神。
“你读书时,可曾做幕僚?”
“未曾。”
“那你想做官么?”
君如珩抬眼看他:“王爷要我说实话?”
“你且说。”
“我原不愿入仕。”
“为何?”
“家中出事,父母亡早,世无依凭。
若非科举,我尚在寒门屋下教书糊口。”
温顾静了静。
“如今既己为官,便不会敷衍职守。”
君如珩淡声道,“若不入局,何谈破局。”
温顾看着他,忽然收起了笑意:“你当真是,为了这句‘破局’,愿意卷入风口浪尖?”
君如珩反问他:“王爷不也是?”
两人对视一瞬,空气中顿生一丝异样的寂静。
许久,温顾低声一笑:“君如珩,与你共事,倒是……不觉疲累。”
君如珩执笔未动,目光却落在他盏中余茶里,默然许久。
翌日清晨,王府马车候在翰林院门前。
君如珩着常服出门,登车入坐。
马车内不宽敞,却被温顾布置得极雅,连小案几上都铺了软垫。
温顾坐在一侧,似是早等候多时。
“今晨先查库银,原账房杜纪昨夜己被带入刑部。”
他递过一封公文,“人你想不想先审?”
君如珩接过,粗略扫了几眼,道:“先看他昨年所录账目,再审。”
“有些人,话比账簿还多。”
温顾笑。
“有些账簿,胜过千言。”
君如珩淡道。
马车一路入城,绕过朱门青瓦,最后停于银库后库处。
温顾一马当先,衣袍翻飞,步履生风。
君如珩紧随其后,目光却落在门旁老旧的铜铃上。
那铃略显磨损,旁边一块新木牌上写着“禁外人入”。
“这是新挂的。”
他忽然道。
温顾停步,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看?”
“遮掩。”
君如珩眼眸微冷,“做贼心虚。”
“好一句做贼心虚。”
温顾转头吩咐随从,“让他们把最近三月所有入账银票一并送来。”
“还有。”
君如珩跟上,“将杜纪旧居一并查封。
账目有人改过,他或许早知。”
温顾侧头看他,目光里己有几分认真:“君如珩,我发觉你不只是冷,还……毒。”
君如珩却只扫他一眼:“查案,不需温情。”
“可若将你一点点剥开——”“王爷。”
他打断,“此地不宜谈心。”
温顾大笑。
两人并肩入内,身后晨光洒落,投下两道修长的影子,重叠在尘土未扫的旧库门前。
风吹而起,卷起一页飞散的旧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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