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
荆州，南阳。
暮春三月的卧龙岗笼罩在蒙蒙烟雨中，料峭春寒裹着湿润的水汽漫过青石台阶。
远处黛色山峦浸在薄雾里若隐若现，新抽的柳条垂在溪畔随风轻摇，将融未融的残雪顺着溪涧蜿蜒而下，在田垄间织就层层叠叠的翡翠色锦缎。
"二哥快看！
"诸葛牧将竹笠往后推了推，露出被雨水打湿的额发。
他指着溪边嬉戏的孩童，那些赤着脚丫的小身影正在浅滩上追逐游鱼，溅起的水花里裹着清脆笑声，惹得田间扶犁的农人首起身子，隔着雨帘传来带着笑意的嗔怪。
诸葛亮抚着石栏的手微微收紧，玉色指节在青苔斑驳的栏杆上投下清癯剪影。
他今日着素色深衣，腰间悬着的青玉环佩随山风轻叩，衬得眉目愈发清冷如画。
闻言不过略略侧首，目光仍凝注在山脚草庐前——那里刘备第三次叩门的身影正被诸葛均迎入，玄色衣袂掠过门槛时荡起的弧度，仿佛在宣纸上晕开的浓墨。
"当年我们兄弟西人，不也这般在沂水边捉鱼摸虾？
"诸葛牧往兄长身边凑了凑，蓑衣上的棕榈叶簌簌作响。
他故意将语调放得轻快："记得仲冬时节偷挖崔州平家的窖藏，大兄抱着酒瓮跌进雪堆的模样......""叔治。
"诸葛亮突然开口，声音清越如碎玉投冰。
他转身时广袖带起几片沾湿的竹叶，目光穿过雨幕投向天际："你当真要北上？
"诸葛牧嘴角的笑意凝住了。
石桌上新煮的茶汤腾起袅袅白雾，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纱帐。
他望着二哥腰间悬着的《梁父吟》竹简，那是去岁冬夜他们围炉夜话时新誊的。
当时诸葛亮抚着简牍说："此曲暗合兵法九变之要"，烛火在他眼中跳成星子。
"二哥既知我意......"诸葛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陶盏上的冰裂纹，"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突然起身，衣摆带翻了茶盏。
琥珀色茶汤在青石板上漫开，倒映出天际翻涌的乌云。
诸葛亮却径自斟了新茶，氤氲水汽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上月你与徐元首纵论天下，言及曹操推行屯田制，使流民归耕；整顿吏治，唯才是举。
彼时你眼中灼灼之光，亮岂会不识？
"山风骤起，吹得凉亭西角的铜铃叮咚作响。
诸葛牧望着远处刘备第三次叩开草庐的身影，忽然想起前世史书里那个"星落五丈原"的悲怆结局。
他猛地攥住石栏，指尖传来青苔湿冷的触感："兄长可知，自黄巾之乱至今，北方户籍尚存五百余万，而荆州......"声音突然哽住。
诸葛亮执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何尝不知这些数字？
去岁托石韬从许都捎来的《九章算术》里，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触目惊心的现实——历经二十年战乱，北方仍保有天下七成丁口，而江南看似沃野千里，实则十室九空。
"三弟。
"诸葛亮忽然起身，腰间玉环撞出清越声响。
他指着山脚下蜿蜒如蛇的溪流："你看这溪水，旱时不过涓滴，涝时却能冲垮堤坝。
"广袖当风，露出腕间系着的五色丝绦——那是去年端午诸葛均亲手编的。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固然占尽天时，然其麾下谋士如云，荀彧、郭嘉、程昱皆当世英杰......"诸葛牧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
他解下腰间酒囊仰头饮尽，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在蓑衣上洇开深色痕迹："二哥可知何为马镫？
"不待回答便继续道："去年我托糜氏商队打造的物件，能让骑兵战力倍增。
若将此物献与曹操......"诸葛亮瞳孔骤缩。
他想起月前偶见诸葛牧在马厩试验的奇怪铁具，当时只当是三弟又突发奇想。
此刻细思，若真如所言，这小小铁环竟能改写骑兵作战的法则！
"况且......"诸葛牧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我从黄承彦先生处誊抄的《连弩图》，若再改进机括......"他望着诸葛亮骤然明亮的眼眸，声音低了下去："这些，本都是想留给兄长的。
"雨势渐急，山风裹着水汽扑进凉亭。
诸葛亮望着帛书上精妙的机关图样，忽然想起去年隆冬与三弟围炉夜话时，对方在炭灰上画出的奇怪符号。
彼时诸葛牧说这叫"阿拉伯数字"，能简化算学推演。
"叔治。
"诸葛亮突然握住弟弟的手腕，触感冰凉，"你可知此去许都，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
曹营谋士哪个不是经年老吏？
你......""所以我需要这个。
"诸葛牧从袖中取出半块玉珏，温润的玉色中沁着血丝般的纹路："这是大兄去江东前留下的。
他说若事不可为，可持此物往寻陆绩。
"兄弟二人突然陷入沉默。
山脚下传来模糊的人声，隐约能辨出张飞洪亮的嗓音。
诸葛亮松开手，转身望向云层中透出的些许天光："今夜有客将至。
"诸葛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溪畔小径上缓缓行来三骑。
当先之人青衫磊落，身后跟着个抱琴童子，不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又是何人？
"走吧。
"诸葛亮拂去肩头落花，"且去会会这位好好先生。
"他走出凉亭时，深衣下摆扫过石阶上零落的桃花，忽然驻足轻声道："三日后辰时，让均弟备些你爱吃的蜜渍青梅。
"雨幕中，诸葛牧望着兄长挺拔如松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那个流传千古的典故——三顾茅庐，究竟是怎样的执着，能让一代枭雄放下身段至此？
而他即将踏上的北上之路，又会在史册上写下怎样的注脚？
山风掠过竹林，将未尽的话语吹散在潇潇春雨里。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转动，琅琊诸葛氏的星火，即将在乱世烽烟中燃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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