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世界仍是黑的。
不是夜晚那种柔软的黑,而是一种厚重的、密不透风的黑暗,像被裹进了一匹湿透的绒布里。
我下意识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却撞翻了什么——玻璃杯落地的碎裂声炸开,冰凉的液体溅上手背。
"沈小姐?
"护士的声音从门口急步靠近,"别动,我来处理。
"我僵在原地,听着瓷片被扫进簸箕的刮擦声。
“对不起”“没关系的,沈小姐,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原来失明的时候,连声音都会变得锋利。
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像只困在墙里的蜂鸟。
点滴瓶里的药液坠落,一滴、两滴,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走廊尽头有轮椅碾过接缝处的"咯噔"声,每一声都精准地扎进我的太阳穴。
我的眼睛好像又开始痛了,那种疼痛让我感到焦虑焦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不停的呢喃着“妈妈,妈妈…”妈妈将我拥入怀中,拍着我的背,像是鼓励,像是安慰。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脚步声。
橡胶鞋底在地板上蹭出半秒的迟疑——我知道,那是医护人员在门口交换我的病情。
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中漏出几个锋利的词:"角膜移植""视神经""再观察"。
有个年轻护士把病历夹掉在了地上,纸张散开的哗啦声里,我听见主治医生轻轻叹了口气。
那种焦躁的情绪,随着病历夹的落地,更无助我西处张望,什么都没有,我只能看见一片虚无,甚至连那点城市阴晕的灯光都没有了,我请求护士把窗帘拉开——“沈小姐,西点的风会吹的您感冒”“没关系,帮我拉开吧,谢谢我只是想见一点光而己”“我可以帮你开灯”“不用了,还是请您帮我拉开吧”我理解护士的好意,懂得她是在关心我的身体,可是的病房的灯光太过刺眼,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却仿佛在扎穿我的心脏,告诉我,我是个瞎子,城市那阴晕的灯光在我的眼里是点点繁星般明亮,仿佛我没有失明,只是离得太远,看不真切而己。
——我偷偷解开了一截绷带。
纱布边缘的纤维刮过眉骨,像砂纸打磨木头。
当指尖终于触到右眼时,我愣住了,那是一种陌生的手感——那里不再是湿润的眼球,而是一团陌生的凹陷,覆盖着某种光滑的、塑料般的物质。
是手术用的临时角膜罩吗?
我猛地缩回手,心中满是恐惧不知是在恐惧看不见的事情,还是在恐惧自己的眼睛,竟然变成了这样,指甲在床单上刮出五道凌乱的褶皱。
很抱歉,又要麻烦护士小姐帮我收拾了。
早餐的南瓜粥被放在托盘上,热气蒸腾。
我摸索着捧起碗,却因为失去距离感而撞到了门牙。
滚烫的米粒顺着下巴淌到病号服领口,皮肤立刻泛起针扎般的刺痛。
原来37℃的粥也会烫伤人,当你看不见它冒出的白烟时。
母亲急忙接过碗,也接下了我的倔强,心中的绝望再次如潮水般袭来“妈妈,妈妈,为什么我连自己喝粥的能力都没有了呢?”
……我又一次听到了母亲抽烟的哭泣“没事的,宝贝妈妈,以后就是你的眼睛”可是妈妈我不想麻烦你啊——父亲和母亲轮流照顾我——下午三点,和钟声一起来到的是母亲的电话铃声,母亲打来视频电话,我让护士把手机贴在耳边。
"明珠,窗台上的茉莉开了。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轻快的颤音,"你爸昨天......"我突然暴怒:"别跟我描述颜色!
"片刻的沉默后,我又一次听到了母亲的哭泣“明珠,我的明珠,不要生气,是妈妈不好,妈妈不会再提了,明珠妈妈的好明珠……”对不起,妈妈,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的,可我再也见不到茉莉了。
沉默在电流里蔓延。
其实我记得那盆茉莉,记得它青白的花苞如何在晨光里舒展。
但现在,当我说"白色"时,大脑只能反馈给我一个空洞的记忆,像被雨水泡褪色的旧照片,那么生动鲜活的瞬间却被我模糊的视力裹上了污浊。
深夜,父亲用湿毛巾给我擦脸。
温水滑过颧骨的刹那,我错觉那是车祸那晚的雨水。
不同的是,现在我的右眼再也不会被雨水刺痛了——它甚至不会流泪。
——妈妈,对不起,今天我凶了你——2023.4.16沈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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