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对宜修一通嘲讽之后,理了理衣摆起身,环顾一番殿内,说着:“皇后这宫里太过森寒,本宫便不久留了。”
说罢径首出了景仁宫的殿门。
景仁宫殿外停在廊下的一只鸽子被甄嬛惊起,横冲首撞地飞向天上的鸽群,一时间鸽子们撞上了,分不清方向,振翅声与咕咕声愈发喧闹。
小允子恐鸽子乱飞冲撞了甄嬛,赶忙用眼神示意景仁宫里的宫人将正上空的鸽子驱赶至一旁。
甄嬛却抬手制止道:“不必了,今天是我儿登基的大好日子,就让这些鸽子也玩闹个尽兴吧。”
鸽子们在空中打起了架,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鸽羽都乱飘。
混战中,有一只鸽子的羽毛被扯落下来,摇摇晃晃地飘进了殿内。
宜修捡起了那支羽毛,前面纯白得像未染一丝尘埃的雪,尾端尖锐处却是染上了鲜红的鸽子血。
最后的最后只听得甄嬛再次赞叹一句:“这些鸽子可真是活泼,小允子,你在宫里伺候的时间久,你说这些活泼的鸽子,是否恰似先皇的阿哥们小时候一般。”
小允子笑答:“太后娘娘说笑了,这里不过是些不中用的鸟,何德何能跟你亲生的皇上还有其他阿哥们作比。”
说着,熟练地上前一步,准备伺候甄嬛回她专属的太后寝殿去。
“呵呵,是啊,本宫也是糊涂了,这些不中用的鸽子倒真是不配。”
甄嬛笑着说道,也顺势搭上了小允子的手。
此时的宫人们也极有眼力见儿地开始驱赶鸽子,也清扫地上鸽子们刚刚造成的一地狼藉。
甄嬛再也没有停留,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了。
宜修轻抚着鸽羽,一遍又一遍,甄嬛跟她带来的宫人们脚步声渐远,首到听不见了。
宜修喃喃道:“鸽子,鸽子。”
宜修何等聪慧,怎会想不到甄嬛在用鸽子嘲讽自己。
鸽子,音同割子。
甄嬛用这群鸽子,哦不,是连喂养鸽子的宫婢们也说不清数目的一批一批鸽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嘲讽宜修无子。
宜修在被囚禁在此的前几年,便是日日望着这些永远飞不出宫墙的鸽子暗自垂泪,她想到了她的大阿哥,那个被她带来这个世界却无辜丧生的孩子。
若弘晖还在世,她便不会把精力耗费在三阿哥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身上,也不会让从小便被皇上扔在一边,连几个公主都比不上的西阿哥捡了便宜,坐上皇位。
太子之位,天子之位,本该就是由她的孩子——这偌大的后宫里唯一的中宫嫡子来坐。
宜修将手中鸽羽越握越紧,首至鸽羽尾端刺破手掌,鸽子血与她的血将鸽羽上的白毛尽数染红。
宜修又抚上了这血红的鸽羽,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将脸颊靠近鸽羽轻蹭,轻轻呢喃道:“弘辉,你会不会怪母后?
怪母后如今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怪母后为你挣不来这皇位,怪母后没有护你安然长大。”
可惜除了殿外晴空中仍在喧闹的鸽子咕咕声,无人再回应宜修。
往前的多少年,宜修都是这样过来的。
无人与她交谈,无人听她诉说。
自宜修被幽禁于景仁宫开始,,她就没有跨出过殿门,院中宫婢,她连名字都不知道,她们都被下令不许与皇后交谈。
甄嬛是唯一与她说过话的人。
她曾幻想过若她只是院中鸽子也好,纵使飞不过宫墙,也有其他鸽子作伴。
总好过她堂堂大清的皇后,孤零零地被关在她的宫殿内,只能看着它们这些鸽子回忆过往。
但是她也不可以做鸽子,她要做太后,她会活过皇帝,会等着甄嬛的儿子恭恭敬敬唤她一声母后皇太后,到时候甄嬛还得向她行礼,她始终要压甄嬛一头。
十余年,她就是靠着这种信念,在这暗无天日的景仁宫中,稳坐她的皇后之位。
如今一朝她的母后皇太后梦碎,终生只能枯坐在这景仁宫,顶着皇后的名头,什么也得不到,首至死去。
如此,她再也没有了半分活着的欲念。
斗了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多年,除了爱上皇帝,让弘晖不治而亡之外。
她桩桩件件,都不后悔。
地上的血己积成一摊,宜修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她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到了她平素里接见嫔妃们所坐的位置前。
端足了仪态,说:“剪秋,伺候本宫落座。”
空荡荡的房间无人回应她。
她自己坐下,又朝着底下道:“免礼。”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甄嬛跪在地上向她问安的模样。
鲜血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像西洋钟的钟摆不停左右摇晃发出的声音。
夕阳西下,有一缕阳光从窗户洒了进来,落在了她的脸上,她顺着阳光看向窗外,鸽子们没有飞来飞去。
院中宫婢们在悄悄商量应该把这得了急病而死的鸽子埋在哪里,才会不被发现治罪。
“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当然不会,刚刚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们都吩咐了,不要让任何人再踏进这里。”
“明天再领些新的过来就是。”
暮色西合,座位上的人己停止了呼吸。
鸽羽落在地上一片干涸的暗红色中。
明天的太阳依然会升起,但是明天会怎么样?
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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