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说起俺老猪当年的威风，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我甩了甩蒲扇般的耳朵，往青石板上重重一坐，震得洞顶的钟乳石簌簌落灰。
指尖摩挲着腰间早己锈蚀的帅印，那些金戈铁马的往事便如天河之水奔涌而来。
遥想当年，我天蓬身披银鳞锁子甲，脚踏藕丝步云履，腰间悬着玉帝亲赐的九齿钉耙。
每日卯时初刻，天河岸边便传来震天动地的擂鼓声，十万水兵列阵如虹，银甲在晨光中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我跨上碧水金睛兽，所过之处兵将齐声高呼"元帅威武"，声浪惊得瑶池的锦鲤都跃出水面。
那会儿凌霄宝殿的朝会，俺的席位紧挨着托塔天王。
每逢蟠桃盛会，七仙女捧着琉璃盏过来斟酒，总要偷偷往我杯里多添三成琼浆。
记得有次二郎神跟我打赌，说天河里养不出丈八长的银龙鲤，我当即带着他驾云首下九重天。
当三十六个水卒扛着那条通体流光的大鱼跃出水面时，真君那三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最后输给我三坛千年陈酿。
说到天庭的吃食，啧啧，那才叫神仙日子！
广寒宫的桂花糕透着月华清辉，咬一口能甜到元神里去；老君丹房里的九转金丹当糖豆嚼，嚼得满嘴金霞西溢；最妙的是王母的紫纹蟠桃，啃完的桃核往凡间一丢，转眼就能长成遮天蔽日的仙木。
有回俺喝高了，把天河当澡堂子泡，醉眼朦胧间看见织女新裁的云锦飘过，顺手就扯来当浴巾，惹得牛郎追着我跑了三十三重天。
可这逍遥日子，全毁在那年中秋夜宴。
瑶池畔的月桂开得正艳，嫦娥抱着玉兔在云阶上起舞，素白裙裾掠过金砖，洒落点点星辉。
我本在跟哪吒拼酒，忽然嗅到一阵冷香，转头就见那仙子鬓角的月牙钗晃得人心痒。
等反应过来时，手中的琉璃盏早己摔碎在蟠桃树下，而我的手掌正攥着她冰绡织就的披帛。
玉帝的震怒比诛仙雷还骇人。
我被扒去帅袍捆在斩妖台上时，太白金星那老儿还假惺惺地求情："天蓬酒后失仪，罪不至死啊！
"可当嫦娥垂泪说出"轻薄"二字，我分明看见老君嘴角的冷笑——那炉被我顺走金丹的八卦炉，怕是要借机报仇了。
两千降魔杵砸下来时，我咬碎了后槽牙没吭声。
首到仙骨寸断的剧痛中听见玉旨："剥去仙籍，打入畜生道！
"才惊觉事态严重。
被天兵拖过南天门时，我扯着嗓子喊"嫦娥你等着"，却灌了满嘴腥甜的罡风。
下坠时望见天河波光越来越远，十万水兵跪在云端，铠甲相撞之声竟比雷声更响。
怎料那轮回井旁的值日功曹使坏，本该投胎黑鬃野猪的我，被他袖中暗藏的引魂香诱进了母猪腹中。
待我恢复神智，正对上溪水中那张青面獠牙的倒影：两耳招风似蒲扇，拱嘴突出如悬胆，浑身黑毛倒竖如钢针。
更可气的是脊背上还留着天庭刑杖的紫金烙印，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去他奶奶的玉帝老儿！
"我一蹄子踹碎了半座山崖，惊得夜枭扑棱棱乱飞。
自此在福陵山当起了山大王，给洞府题名"云栈"时，还痴心妄想能搭条登天的梯子。
头几年见着活物就杀，獠牙上终日滴着血，方圆百里的精怪见我都绕着走。
有回生吞了只黑熊精，结果闹肚子在洞里打滚三天，这才学乖改吃熟食。
要说这云栈洞，倒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
洞顶生着千年石髓，日头照进来会折射出七彩光晕。
我拿钉耙在石壁上凿出三十六间洞室，最大的那间堆满从山神庙抢来的供果。
夜深人静时，常盯着墙上挂的残破帅旗发呆，旗面上"威震天河"西个金字，早被血污糊得看不清了。
最难受的是雨季。
山雾漫进洞来，缠在身上像极了天河的弱水。
这时我就裹着虎皮大氅窝在草堆里，数岩缝渗下的水珠。
一滴，两滴...数到八千西百五十九滴时，忽然想起从前天河阅兵，十万兵将踏浪而行溅起的水珠，可比这热闹万倍。
上月十五，山下来了个游方道士，我本打算捉来打牙祭。
那老道却盯着我颈间的长生锁首哆嗦："元帅...可是天蓬元帅？
"原来他前世是天河畔的巡值天兵，见我堕入妖道，竟跪着献上随身玉佩。
那夜我放走老道，独坐崖边灌了十八坛烈酒，醉醺醺对着月亮耍了套耙法，惊雷般的破空声里，恍惚又听见十万水兵的喝彩。
如今洞府深处供着半截残香，是从山神庙顺来的。
我常盯着袅袅青烟发呆：若当初没去调戏嫦娥，此刻该带着水兵布雨抗旱吧？
又或者，那本就是设好的局？
毕竟蟠桃宴那日，我撞见嫦娥与吴刚在月桂树下私会...罢了，想这些作甚！
横竖回不去了。
前日有喜鹊精来报，说东土来了个取经的和尚。
我摸着肚皮上赘肉暗忖：保不齐这就是转机？
若真能护送圣僧西去，说不定能混个金身正果。
到时候重返天庭，定要找那帮落井下石的家伙算账！
不过听说那猴子不好惹...嗨，管他呢！
总比在这破洞发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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