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笼映清河,灯入双枝茉朱雀长街的雪粒子扑在青缎官靴上,李执卿握紧袖中温热的玉扳指。
这是三日前东宫暗卫送来的信物,雕着双鹤衔芝的纹样。
"殿下要的,是镇北王的人头?
"她望着案几对面执棋的储君。
秦韫鹤今日穿着玄色蟒袍,玉冠束发时眉眼愈发凌厉如刀,若非颈间那道淡色疤痕,倒真像个俊秀郎君。
"老师觉得不值当?
"白玉棋子叩在沉香木棋盘上,震碎了窗棂外偷听的冰棱,"萧景明在幽州屯兵五万,工部去年拨的军饷,倒有三成进了他私库。
"李执卿指尖划过棋盘纹路。
这是前朝留下的金丝楠木棋盘,纵横十九道里浸着无数文臣武将的血。
三年前先帝驾崩那夜,她就是用这副棋教会秦韫鹤何为帝王心术。
"殿下可知,镇北王府的嫡女,昨日刚被抬进崔太师府里做贵妾。
"窗外北风突然尖啸,卷着碎雪扑灭了两盏宫灯。
黑暗里传来金错刀出鞘的铮鸣,那是东宫豢养的十二影卫。
秦韫鹤的笑声裹在风雪里:"老师这是在提醒我,世家要结盟?
""是提醒殿下。
"李执卿从袖中取出染血的密信,"崔氏往幽州送了二十车玄铁。
"棋子突然裂作两半。
秦韫鹤起身时带翻了棋奁,墨玉棋子滚过青砖地,像极了当年先帝咽气时散落的佛珠。
她攥住李执卿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截皓腕折断。
"老师总这般慈悲。
"储君的气息拂过帝师耳畔,"上元节那支毒箭,可是擦着您的心脉过去的。
"李执卿闻到她袖口龙涎香里混着的血腥气。
三日前东宫遇刺,刺客的弯刀离秦韫鹤咽喉只差半寸。
此刻那道新伤就藏在蟒纹立领下,随呼吸起伏如毒蛇吐信。
"殿下要的棋,在这里。
"她将玉扳指按在棋盘天元位,"但下棋的规矩..."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金铁交击之声。
十二影卫的刀光映着雪色,将三道黑影逼入院中。
其中一人袖箭首取秦韫鹤眉心,却被李执卿反手用棋奁挡住。
"活口。
"储君冷眼看着刺客咬破毒囊,"查他们靴底的泥。
"李执卿拭去颊边血迹。
方才那支袖箭擦过耳垂,在白玉似的肌肤上划出血线。
她望着秦韫鹤捡起刺客的短刀,刀刃映出储君眼底猩红的杀意。
"老师看这刀纹。
"秦韫鹤突然轻笑,"南诏王室用的雪花镔铁。
""看来有人急着要殿下去和亲。
"李执卿指尖抚过刀身隐纹,"听说南诏公主的婚车,己经过了剑门关。
"崔氏别院的火光照亮半边皇城时,李执卿正在太医院煎药。
药吊子里滚着赭石色的汤汁,混着龙脑香的苦味漫过雕花窗棂。
"大人,刑部来人验过刺客尸首。
"药童捧着染血的靴履,"靴底确系西域苜蓿,但..."青玉药杵突然停在白釉钵中。
李执卿望着苜蓿叶间细碎的紫色花瓣,这是岭南独有的暮山紫。
三日前中书令嫡子送来的拜帖上,就沾着这样的花汁。
"烧了。
"她将药渣倒进炭盆,"去请镇北王妃过府诊脉。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秦韫鹤踏着满地灰烬走进崔氏祠堂。
烧焦的梁柱间悬着半幅《璇玑图》,金线绣的九章算术里渗出暗红血迹。
工部侍郎崔衍之跪在祖宗牌位前,颈间缠着南诏进贡的雪缎。
"殿下明鉴!
"崔氏老仆重重叩首,"这玉玺...这玉玺定是有人栽赃!
"秦韫鹤用剑尖挑起地上残破的锦盒。
蟠龙纽缺了半只龙角,正是二十年前幽州兵变时遗失的传国玉玺。
她突然想起李执卿教过的典故——前朝哀帝自焚前,曾将玉玺沉入太液池。
"崔侍郎好手段。
"她碾碎锦盒夹层落下的苜蓿叶,"连南诏王庭的雪缎都能裁作裹尸布。
"话音未落,祠堂后窗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十二影卫的弩箭追着那人没入夜色,却在撞见朱雀大街巡夜的羽林卫时骤然收势。
鎏金腰牌在月光下泛起冷光——那是中书令府的标识。
秦韫鹤抚摸着玉玺裂痕,想起昨夜李执卿发间新换的犀角簪。
中书令嫡子陆昭云最擅制犀器,去年万寿节进献的九连环,至今锁在太后私库里。
"把崔衍之的右手送去陆府。
"她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就说孤贺陆大人新得麟儿。
"子时的更鼓荡开雨雾,李执卿推开书房暗格。
羊皮舆图上朱砂标记着幽州粮道,与崔氏别院烧焦的地基重叠成诡异的图腾。
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红梅似的血点。
"老师这般糟践身子,是要让太医院那群废物陪葬么?
"秦韫鹤的声音裹着夜露砸在窗棂上。
李执卿迅速攥紧染血的帕子,却见储君提着雕鹤宫灯立在雨里,蟒纹箭袖沾着刑狱特有的腥气。
"殿下夤夜来访,是要考校《盐铁论》?
"她故意露出案头《女诫》,书页间夹着陆昭云求来的平安符。
秦韫鹤的剑鞘突然扫落青瓷笔洗。
碎裂的瓷片间滚出半枚虎符,正是镇北王调兵用的左符。
李执卿瞳孔微缩——三日前这虎符还锁在太后寝殿的玄铁匣中。
"老师可知朱雀门值夜的羽林卫换了防?
"储君指尖划过她渗血的耳垂,"新来的都尉姓陆,使得一手好枪法。
"李执卿闻到她袖中熟悉的血腥气。
这道伤口本该结痂了,除非...除非秦韫鹤故意撕开它。
这个认知让她喉间涌上新的腥甜,就像那年先帝逼她饮下的鸩酒。
"殿下若疑我,何不验这虎符真伪?
"她将冰冷的铜符按在对方掌心。
秦韫鹤突然低笑出声。
宫灯映出她眼底猩红的血丝,像极了当年跪在雪地里求先帝开恩的稚嫩皇孙。
李执卿这才发现她发间别着支烧焦的金步摇,正是崔皇后及笄礼上的旧物。
"我要验的从来不是虎符。
"储君咬破指尖在舆图上画出血线,"我要看的是..."急促的叩门声打断未尽之言。
暗卫呈上沾着暮山紫花汁的密信,李执卿瞥见信尾盖着太后凤印。
秦韫鹤捏碎蜡封时,一缕白发飘落在血染的幽州舆图上。
"和亲使团提前入京了。
"她将密信掷入炭盆,"南诏公主要求住进东宫别苑。
"钦天监的铜圭表影指向未时三刻,李执卿在御河畔拾到半枚烧焦的青铜钥匙。
这是前朝工部特制的七星钥,本该随着哀帝陵寝永沉地宫。
钥匙纹路间沾着西域乌兹钢的碎屑,与那日刺客所用弯刀如出一辙。
"大人,南诏使团送来的《伽蓝经》有蹊跷。
"随侍展开泛黄的经卷,菩提叶上的金粉随着日影移动,竟显出大漠地形图。
李执卿用银针挑破经书装订线,夹层里飘落几片暮山紫花瓣。
这些花瓣经过特殊炮制,遇水便显出血色梵文——正是玉扳指内侧的密语。
她忽然想起昨夜秦韫鹤发间烧焦的金步摇,崔皇后最爱在暮山紫盛开时谒陵。
"备车,去慈宁宫。
"她将钥匙藏进装有犀角簪的锦盒,"把太后赏的雪山参带上。
"慈宁宫的龙脑香混着药味,李执卿在青铜鹤灯里看到扭曲的舆图倒影。
太后枕边摆着鎏金错银的机关盒,盒面九宫格刻着《璇玑图》残句——正是崔氏祠堂烧剩的那半幅。
"哀家听闻李大人近日爱读《伽蓝经》。
"太后指尖划过她腕间疤痕,那是三年前为秦韫鹤挡箭留下的,"可知前朝太子曾在白马寺出家?
"李执卿感觉袖中的七星钥突然发烫。
二十年前幽州兵变,正是前朝太子亲率僧兵开城门迎镇北军。
史书记载其自焚于东宫,但刑部密档里留着份验尸录——焦尸口中含着半截女子指骨。
"臣只知经书能静心。
"她奉上雪山参匣,机关锁扣发出轻响。
太后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落着与秦韫鹤相同的白发。
戌时暴雨突至,李执卿在太学藏书阁见到陆昭云。
他正在修补《山河志》,羊皮卷上洇开的墨迹勾勒出哀帝陵方位。
"大人可知这处标注?
"他指着墨团下的朱砂印,"前朝国师用七万民夫修的疑冢,藏着足以重建王朝的珍宝。
"阁外突然传来羽林卫的脚步声。
陆昭云迅速撕下书页吞入腹中,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李执卿的袖口。
追兵火把照亮他颈间刺青——那是南诏巫族特有的蛇形图腾。
"告诉殿下...崔氏祠堂的玉玺..."他咽气前死死攥住她的犀角簪,"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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