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3月,青山村。
姜晓兰的白凉鞋陷进泥泞里时,整个生产队的妇女都笑了。
“哎哟,这鞋金贵着呢,可别糟蹋了!”
“城里来的娇小姐,哪干得了咱们这粗活?”
嘲笑声像麦芒一样扎进耳朵,姜晓兰咬着嘴唇,使劲儿拔了拔鞋跟,却因用力过猛,整个人往后一仰,首接跌坐在泥水里。
泥点溅在簇新的的确良衬衫上,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她眼眶发热,却倔强地仰起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让开。”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笑声戛然而止,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姜晓兰抬头,逆着光,看见一个高瘦的青年站在田埂上。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拎着一把沾满泥的铁锹。
他没看她,只是弯腰,伸手,一把将她从泥里拽了起来。
姜晓兰踉跄了一下,差点撞进他怀里。
青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机油味,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莫名地让人安心。
“手。”
他简短地说。
姜晓兰愣了下,下意识伸出手。
他却只是往她掌心塞了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然后转身就走。
“哎!
你……”姜晓兰捏着手帕,上面还残留着一点体温。
旁边的大婶撇撇嘴:“那是程卫东,队里的拖拉机手,成分不好,你少搭理。”
姜晓兰低头看着手帕,没吭声。
傍晚,知青点。
所谓的“知青点”,其实就是村尾一间废弃的土坯房,屋顶漏风,墙角还结着蜘蛛网。
姜晓兰草草收拾了一下,从行李里翻出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饼干,就着凉水啃了两口。
窗外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她趴在窗边,看见月光下,一个高瘦的身影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径首走向隔壁的矮房。
——是白天那个青年。
姜晓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帕洗干净,晾在了窗台上。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哨声就刺破了宁静。
姜晓兰手忙脚乱地套上工装,抓起昨晚准备好的布包冲出门。
打谷场上己经站满了人,生产队长王铁柱叼着旱烟,眯眼打量她。
“新来的知青是吧?
今天跟妇女队去西坡锄草。”
姜晓兰点点头,刚要跟上队伍,突然听见一阵嘈杂。
“队长!
东头的犁坏了!”
王铁柱皱眉:“程卫东呢?
让他去修!”
“一大早就去县里拉化肥了,还没回来!”
王铁柱骂了句脏话,转头看向姜晓兰:“你不是城里来的吗?
你爹是干啥的?”
姜晓兰攥紧衣角:“……机械厂的。”
“那正好,你去看看!”
姜晓兰傻眼了。
她爹虽然是机械厂的工程师,可她从小到大连扳手都没摸过!
但没人给她拒绝的机会,她被人推搡着来到田头,看见一台锈迹斑斑的犁歪在泥里,几个社员围在旁边,一脸不耐。
姜晓兰硬着头皮蹲下,装模作样地检查。
“到底会不会啊?”
有人不耐烦地问。
她额头冒汗,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让开。”
熟悉的低沉嗓音。
姜晓兰回头,看见程卫东蹲下身,三两下拆开犁的零件,从兜里掏出一块砂纸,熟练地打磨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你……懂这个?”
姜晓兰小声问。
程卫东头也不抬:“嗯。”
“你爹教的?”
他动作一顿,声音冷了几分:“我爹死了。”
姜晓兰噎住,不敢再问。
十分钟后,犁修好了。
程卫东站起身,拎起工具包就走。
姜晓兰追上两步:“那个……谢谢你昨天的手帕。”
程卫东脚步没停,只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当晚,姜晓兰回到知青点,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双半旧的胶鞋。
鞋底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刚被人穿过。
她怔了怔,抬头看向隔壁——程卫东的屋里亮着煤油灯,窗纸上映出他低头修理什么的剪影。
姜晓兰抿了抿唇,把胶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然后从箱底翻出一包水果糖,轻轻放在了程卫东的窗台上。
夜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谁也没看见,程卫东拿起那颗糖,在掌心握了很久,最终放进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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