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数到第三十二块瓷砖时，指甲在转学证明边缘掐出了月牙形的凹痕。
消毒水混着樟脑丸的气味从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飘来，教导主任锃亮的皮鞋尖在地砖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苏同学，重点班的学习进度可比你原来的学校快两个月......"蝉鸣突然尖锐起来。
她透过教务处的磨砂玻璃，看见操场上流动的深蓝色斑点正在向教学楼汇集。
早读铃像浸了水的棉线，在闷热的空气里软绵绵地荡开。
那些斑点在楼梯口炸成纷乱的光点，有人撞翻了保洁阿姨的水桶，拖把倒地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报告。
"这个音节从喉咙滑出来时，苏晚感觉舌尖沾到了铁锈味。
她数着教室门框上剥落的红漆，突然想起昨天继妹林小棠摔碎的珐琅发卡——也是这般裂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在黄昏的光线里闪着冷冽的碎光。
门轴转动发出年迈的呻吟。
三十八张课桌像多米诺骨牌般依次抬起脑袋，晨光顺着推拉窗的轨道爬进来，在黑板报"新学期新气象"的立体字上割出金色的裂痕。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团黑影顽固地蛰伏在光影交界处，卫衣兜帽在课桌上隆起沉默的山丘。
"这是新转来的苏晚同学。
"班主任王老师用黑板擦叩击讲台，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深蓝色套裙的褶皱里，"你就坐......""老师！
"第二排突然竖起一只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短发女生晃了晃身旁的空位，课桌侧面用美工刀刻着"早死早超生"，"让学霸坐我这里呗？
"她腕间的银镯撞在铁质桌沿，发出寺庙铜钟般的嗡鸣。
苏晚的目光掠过女生校牌上"林小棠"三个字，后颈瞬间绷紧。
这个昨天还躺在自家沙发上吃车厘子的继妹，此刻正冲她眨眼，睫毛膏结块的尖端凝着恶意的小球。
她刚要开口，教室后方突然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尖叫。
那团黑影慢悠悠首起身，黑色卫衣滑落的瞬间，苏晚看见少年后颈凸起的骨节上沾着粉笔灰，像是落单的鸽子停驻在陡峭的悬崖。
"王老师。
"他抬手揉后颈时，腕骨处狰狞的疤痕从袖口探出头来，"不是说好那个位置留给我的充电宝吗？
"低沉的嗓音裹着惺忪的沙哑，像砂纸擦过蒙尘的大提琴。
前排几个男生突然埋头憋笑，肩膀抖动的频率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苏晚这才注意到，墙角插座旁摞着三箱矿泉水，蓝色包装箱上用马克笔画着龇牙咧嘴的骷髅头，瓶身上贴着"江氏物流"的标签。
"江余川！
"王老师的镜片闪过寒光，"苏晚同学是今年物理竞赛全省第三名，你......""所以更需要优质电源啊。
"少年突然转过脸。
苏晚的呼吸停滞了。
晨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分野，左眼沉在阴影里，右眼却盛着琥珀色的岩浆。
那道新鲜的擦伤从眉骨斜劈至颧骨，结痂边缘泛着紫红的淤青，像被揉皱的试卷边角。
他唇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可瞳孔深处却结着层冷硬的冰壳。
"学霸同桌，"他屈指叩了叩插座旁溅满颜料的墙面，"要试试我的专属插头吗？
"教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苏晚听见头顶电风扇轴承生涩的转动声，汗珠顺着脊柱滑进腰带。
她忽然想起今早出门时，继母将中药渣泼进洗碗池的声响——褐色的液体也是这样打着旋儿，吞没了父亲那句"在新学校要听话"。
"老师。
"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割开粘稠的空气，"我想坐最后一排。
"林小棠的银镯再次撞上桌腿，这次发出的却是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苏晚攥着书包带穿过过道，帆布鞋踩过某张飘落的草稿纸，余弦函数图像被碾出褶皱，恰似她此刻的心电图。
江余川伸长腿拦住过道时，苏晚看见他球鞋侧面的裂口。
深灰色帆布豁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印着机器猫图案的袜子，左脚大拇指处还滑稽地补着粉色草莓贴布。
"让让。
"她盯着他卫衣领口脱线的边缘。
少年突然倾身向前，碘酒混着薄荷糖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晚在晃动的光影里看见他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烫痕，扭曲的疤痕组成模糊的字母，像是被火焰舔舐过的密码。
"知道坐这里的规矩吗？
"他指尖转着枚银色Zippo打火机，金属外壳反射的光斑在她校服第二颗纽扣上跳跃，"第一......"后门突然被撞开，穿脏辫的男生抱着篮球冲进来："川哥！
职高那帮孙子......"声音在看清苏晚的瞬间戛然而止。
篮球砸在地面弹起的轨迹，恰好与黑板上未擦净的抛物线公式重合。
江余川踹了一脚课桌，抽屉里滚出半包皱巴巴的中华烟。
他捡起烟盒的姿势像握着一把匕首，指节抵住过滤嘴的凹陷："第二，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突然用烟盒挑起苏晚的下巴，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后退半步，"像在殡仪馆看标本。
"苏晚反手抓住烟盒，指甲几乎要戳破塑料薄膜："让开。
"这一刻她看清他睫毛根部的小痣，像钢笔漏墨点在泛黄的试卷上。
江余川突然低笑出声，撤开腿的瞬间从抽屉摸出瓶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坠落在她鞋尖，炸开小小的潮湿星球。
"第三，"他旋开瓶盖仰头灌水时，喉结的滚动与窗外梧桐叶的震颤同频，"离林小棠远点。
"苏晚僵在原地。
这个昨天还亲昵地喊她"姐姐"的继妹，此刻正转头与后桌男生嬉笑，手腕上新换的潘多拉手链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那些串珠的形状——化学烧瓶、物理天平、DNA双螺旋——都是苏晚压在箱底的竞赛奖品。
早读声浪突然掀起的刹那，江余川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作响。
苏晚在坐下时瞥见他摊开的英语课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数字，像是某种暗语：7.23/36.5℃9.14/125mg11.07/60bpm窗外的蝉鸣突然暴涨，淹没了林小棠陡然提高的背书声。
苏晚将书包塞进抽屉时，指尖触到某种冰凉坚硬的东西——半瓶碘伏，还有卷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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