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光在玻璃上结出霜花,李逸风盯着加热餐盒里的照烧鸡排,塑料勺子在汤里搅出一圈圈涟漪。
凌晨一点的街道像被冻住的河流,只有自动门开合时卷进的风,带着细雪扑在他泛青的手腕上。
第三次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时,他终于注意到玻璃门外的影子。
那团灰黑色的毛球缩在ATM机旁的角落,脊背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尾巴像条冻僵的蛇贴在地面。
当便利店的暖光扫过它的眼睛,李逸风看见左眼下方有道三厘米长的疤痕,新伤混着旧痂,在雪光里泛着暗红。
“要来点吗?”
他蹲在自动门前,把吃剩的半块饭团掰成小块。
狗子耳朵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便利店的灯光,却始终没抬头。
雪片落在它褪色的项圈上,金属扣环己经生锈,勉强挂着块磨平的吊牌,隐约能辨出“03”的数字。
首到饭团的香味漫过雪层,它才试探性地伸出舌头。
舌尖触到温热的米饭时,整个身子突然绷紧,仿佛等待着预料中的踢打。
李逸风屏住呼吸,看着它狼吞虎咽地咽下食物,肋骨在薄毛下根根分明,尾尖终于轻轻扫过地面——像被冻住的春天,终于有了第一丝回暖的迹象。
后颈的项圈突然卡住,狗子疼得低吠。
李逸风这才发现项圈早己嵌入皮肉,铁锈和脓血粘成硬块,毛结里还缠着半截尼龙绳。
“别动,我帮你。”
他解下围巾裹住狗子颤抖的身体,从钥匙扣取下指甲刀。
刀刃碰到血肉的瞬间,狗子猛然抬头,齿间泛着血腥气,却在看见他掌心的饭团时,喉咙里的警告变成了委屈的呜咽。
便利店的监控灯在雪地里投下光圈,李逸风跪在地上处理伤口,指尖被寒风吹得麻木。
狗子的尾巴始终轻轻扫着他的膝盖,像在道歉刚才的龇牙。
当生锈的项圈“当啷”落地,他才发现狗子左前爪的肉垫裂成三瓣,新伤叠着旧伤,显然曾被人为烫伤。
“跟我回家吧。”
他抱起狗子时,对方轻得惊人,体温透过薄毛传来,像揣着个即将熄灭的炭炉。
自动门合上的瞬间,雪片扑在玻璃上,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年轻人的羽绒服兜着只瑟瑟发抖的黑狗,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磨旧的毛衣——那是母亲去世前织的,领口还留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出租屋里的暖气来得很慢。
李逸风翻出旧毛巾浸温水,慢慢擦去狗子身上的泥雪。
对方始终缩成一团,唯有尾巴尖在看见他拿来火腿肠时,轻轻敲了敲地板。
当暖黄的台灯光晕里,终于浮现出狗子原本的毛色——不是纯粹的黑,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炭灰,在耳尖和尾梢泛着墨蓝,像把被揉皱的绸缎。
“以后就叫你李不白吧。”
他摸着狗子耳后未被伤到的软毛,对方突然把整个脑袋搁在他膝头,湿润的鼻息蹭过他手腕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在地铁口被流浪猫抓的,从此他再没靠近过任何带毛的生物。
此刻却有温热的呼吸扫过伤口,像在舔舐时光的裂痕。
凌晨三点,李不白蜷缩在沙发上的旧毛衣堆里,尾巴偶尔扫过沙发边缘。
李逸风趴在茶几上写简历,台灯的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键盘声突然停住,他看见狗子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脚边,把前爪搭在他磨破的拖鞋上。
抬头时,那双曾充满警惕的眼睛里,此刻盛着台灯的暖光,像两汪化雪的春水。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影。
李逸风伸手揉了揉狗子的耳朵,对方立刻发出呼噜般的喉音,尾尖扫过他的掌心。
这是他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听见如此温暖的声音,像母亲临终前的絮语,像童年时外婆家的灶膛火,在冬夜的寂静里,轻轻叩开了某扇久未开启的门。
当晨光染白窗棂,李不白己经在他脚边睡着了,受伤的前爪蜷在身下,尾巴圈成保护的弧度。
李逸风看着它眉间未褪的淤青,突然想起父亲离开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母亲抱着他站在便利店门口,首到积雪没过靴筒。
而此刻,掌心传来的温热告诉他,有些失去的温暖,终将以另一种方式归来——哪怕是只伤痕累累的流浪狗,也能在寒夜里,为彼此焐热半块发霉的饭团。
他起身去厨房烧热水,听见沙发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
回头时,李不白正用鼻尖拱他落下的围巾,把自己裹进带着他体温的织物里。
晨光中,狗子耳尖的墨蓝闪着微光,像沾了夜空中未褪的星子。
那一刻,李逸风忽然明白,这个冬夜的邂逅,不是偶然,而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相互认领——他救了它的伤,而它,救了他在都市里渐渐冻僵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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