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冬夜,听雪轩檐角铜铃被朔风撞碎清响。
申屠烬倚着朱漆栏杆,指节捏着半阙《后庭花》词稿,咳出的血珠溅在“商女不知亡国恨”句尾,竟似为墨字缀了朵残梅。
“公子这词改得妙,‘隔江犹唱后庭花’易作‘雪夜犹焚旧国衣’,倒应了这满庭风雪。”
二楼雅间传来弦声,琉璃灯影里,紫衣女子正以银筷拨弄盏中沉水香,“只是这血溅诗笺,倒像极了十年前博陵那场雪——尸横遍野时,雪地里开的,可是这般红梅?”
申屠烬垂眸藏起眼底暗涌,指腹摩挲着袖中三十六枚墨莲烬银针。
这沉水香……分明是母亲当年鬓间旧味,怎会出现在契丹细作身上?
三日前探得契丹使团夜宿听雪轩,他故意命歌姬唱改后的《后庭花》,果然引出梁上黑影。
“姑娘谬赞了。”
他拢袖作揖,指间银针己随咳声射出,“在下不过是个穷酸书生,哪里懂得什么旧国衣——”话至尾音,三根银针破风而逝,首取东北角梁上三处大穴。
黑影应声而落,胸前契丹狼首纹刺青在烛火下泛着青黑。
申屠烬踏雪上前,靴底碾碎刺客指间紧攥的密信,信末朱砂印却让他瞳孔骤缩——那是申屠氏旧年豢养死士的“墨莲纹”,十年前灭门夜后,该随博陵府宅一同埋入火海才是。
“公子好手段。”
紫衣女子不知何时立在廊下,金步摇随步伐轻晃,“表面咳血弱质,实则袖藏利刃,倒让我想起博陵申屠氏的‘墨莲烬’——当年可是名震天下的暗器,可惜……”她顿了顿,眼尾微挑,“可惜申屠氏满门抄斩时,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申屠烬指尖掐入掌心,面上却浮起苍白笑意:“姑娘说笑了,申屠氏的典故,在下不过在旧书里读过。
倒是姑娘手中沉水香……”他凑近半步,压低嗓音,“可是产自契丹上京?
听闻此香唯有契丹贵胄才能享用,姑娘这般人物,怎会出现在汴梁烟花巷?”
女子忽然轻笑,腕间银铃随抬手动作发出细碎声响:“公子既知沉水香,可知道此香燃时,能引动千里外的‘黑蝶细作’?”
她指尖掠过刺客颈间,竟取出枚蝶形密报,“比如这封,正写着‘博陵旧案证人周延昌,今夜子时三刻过汴河’。”
雪片落在申屠烬肩头,他望着女子指间展开的密报,喉间涌上腥甜。
周延昌,那个在灭门夜替父亲收下契丹密信的吏部侍郎,果然还活着。
十年前的火海中,母亲将他推入枯井时,鬓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正是此刻萦绕鼻尖的味道。
“姑娘究竟是谁?”
他后退半步,袖中银针再次就位,却见女子将密报抛入雪中,转身时紫衣拂过廊柱,留下半阙残句:“寒砚生,昭临字,墨莲烬火照枯井——公子可曾听说,枯井里的人,总爱数着雪片过日子?”
铜铃又响,紫衣女子己消失在风雪里。
申屠烬捡起雪地里的密报,发现背面用契丹文写着“黄金之丘十二金佛,藏着申屠氏的骨”。
指腹擦过纸面,竟有细沙簌簌而落——是产自契丹黑山的赤沙,与十年前灭门案现场的脚印泥沙分毫不差。
更漏声催,他望着刺客尸身逐渐被雪覆盖,忽然低咳着笑了。
听雪轩外,寒鸦在墨色天际掠过,恰如十年前那个血色黎明,寒潭阁的人踏雪而来时,天空也是这般阴鸷。
袖中银针轻颤,申屠烬望着自己肩侧隐现的墨莲纹,想起奶娘临终前的话:“烬儿,墨莲烬燃时,博陵的雪就化了——可化雪的,从来不是春阳,是血。”
雪愈下愈急,听雪轩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子时三刻将至,汴河上的渡船正缓缓靠岸,而他知道,属于申屠烬的局,才刚刚掀开雪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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