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时,我正把第七个烟头按进窗台的铁皮罐头里。
远处急诊楼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成血色光团,像极了三年前那个胎盘早剥的产妇身下漫开的猩红。
"王老师!
3床停了!
"小李的尖叫刺破走廊寂静。
我冲进病房的瞬间,狂风掀飞了护士站的病历夹,纸页拍在墙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李梅胸前的红宝石坠子正在心电监护的绿光里摇晃,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织成蛛网。
"肾上腺素1mg静推!
"橡胶手套粘住汗湿的掌心,我掰开她涂着樱桃色口红的嘴唇,"小李,喉镜!
"金属镜片映出她脖颈处的淤青——那是上周抢救时被除颤电极烫伤的痕迹,此刻在冷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
监护仪的蜂鸣声里突然掺进水晶碰撞的轻响。
我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玻璃相框在震颤,照片里穿白纱的李梅抱着戴兔耳发箍的小苹果,新郎胸花上的水钻正巧对准她现在的锁骨位置。
"王医生..."小李举着注射器的手在抖,针尖在玻璃药瓶口磕出细碎刮擦声。
这个刚从卫校毕业的姑娘恐怕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濒死患者化着新娘般的浓妆,珍珠粉从浮肿的眼皮簌簌掉落,在蓝色枕套上积成小小的星群。
胸外按压到第八轮时,我听见了肋骨折断的脆响。
这声音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松林里踩碎枯枝的触感,不同的是此刻掌心传来的还有化妆品滑腻的触感。
李梅的旗袍盘扣早在第一次除颤时就绷开了,现在露出胸口大片青斑,像雪地里泼洒的钢笔墨水。
"妈妈在玩装睡游戏吗?
"小苹果举着蜡笔画扒在门框上,裙摆沾着彩虹糖碎屑。
她父亲突然暴起把女儿拽到走廊,西装袖口扫翻了抢救车上的器械盘。
哐当一声,剪刀和镊子跌进地面积水,在荧光灯下泛起刀锋似的冷光。
当第三次肾上腺素推注后,李梅的瞳孔开始呈现奇异的双环状。
外层是扩散的黑色,内里却凝结着针尖大小的金斑,让我想起被福尔马林浸泡的昆虫标本。
多巴胺注射液在输液管里泛起磷火般的幽蓝,这不该有的色泽让小李发出幼猫似的呜咽。
"准备电除颤!
"我扯开她刺绣着并蒂莲的衣襟,电极板压上胸壁的刹那,窗外炸开的闪电正好照亮床头悬挂的香囊——那是三天前小苹果用彩纸折的平安符,此刻正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墙面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电子钟跳向00:00时,李梅腕上的留置针突然爆开。
血珠顺着苍白手臂滚落,在床单上蜿蜒出奇异的符咒图案。
这个曾连续二十三次拒绝镇痛泵的女人,首到最后都在用指甲抠挖床栏——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此刻正慢慢渗出铁锈色的液体。
王某跪在床尾,领带垂进地板上蜿蜒的生理盐水。
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杜冷丁空安瓿,玻璃碎片在心跳停止的瞬间突然汽化,腾起的白雾中浮现出婚礼录像的片段:穿红旗袍的新娘正在敬茶,茶杯里飘着的却是奥沙利铂化疗药特有的橙黄色。
"死亡时间..."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那串红宝石项链毫无征兆地崩裂,血珠般的宝石滚过瓷砖地,每一颗都在地面刻出焦黑的灼痕。
更可怕的是李梅突然睁开的眼睛——灰蒙蒙的瞳孔像蒙着雾气的镜面,倒映出的却不是病房景象,而是幼儿园门口旋转的木马。
狂风撞开窗户时,小李撞翻了治疗车。
洛贝林药瓶炸裂的瞬间,我听见了笑声。
那是小苹果在走廊踢皮球的嬉闹,却混杂着李梅化疗呕吐时特有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声。
病历纸在病房盘旋如纸钱,其中一张1999年的出院记录飘到我脚边,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印着王某的身份证号。
"王老师!
她的手..."小李瘫坐在墙角,指着那只垂落床沿的苍白手臂。
珍珠白的指甲油正在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针孔,每个孔洞都在渗出淡金色的液体。
这些液体在地面汇聚成溪流,途经之处,瓷砖缝隙里突然绽出成片的白色曼陀罗。
我摸出听诊器按在她胸口,金属听头传来的不是寂静,而是遥远的海浪声。
潮声中忽然响起清晰的呢喃:"小苹果的生日蛋糕...要草莓味的..."这是李梅三天前昏迷时反复念叨的句子,此刻却从她紧闭的齿间溢出,裹挟着太平间冷柜特有的寒气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李梅眼睑终于合拢。
那些在地面滚动燃烧的红宝石突然化为灰烬,从中升起数十只蓝闪蝶,翅膀上的眼斑与她的瞳孔纹路一模一样。
王某抱着小苹果站在走廊尽头,孩子手里的蜡笔画不知何时变成了婚纱设计图,纸角还沾着妈妈的口红印。
我拾起一片曼陀罗花瓣,发现脉络构成心电图波形。
指尖传来细微震颤,就像昨夜按压她胸腔时感受到的、最后那丝不甘的颤动。
小李哆嗦着递过死亡证明书,纸张右下角不知何时多了个胭脂唇印,闻起来是李梅常用的山茶花香水味。
回到值班室时,罐头里的烟头全部变成了珍珠。
最上面那颗嵌着金斑,像极了李梅临终时的瞳孔。
窗外雨停了,急诊楼霓虹灯牌依然亮着,只是那血色光晕里隐约多了个穿红旗袍的身影,怀里抱着穿公主裙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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