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七月末的暴雨来得蹊跷。
林槐蹲在柜台后擦拭铜镜,潮湿的霉味混着线香在鼻腔里打转。
门外老槐树的枝桠突然重重拍在玻璃门上,惊得他手一抖,铜镜险些磕在青砖地上。
"拾遗斋"的招牌在风雨里摇晃,投下斑驳的暗影。
这座开在文庙后街的古董铺子是他爷爷留下的,门脸不过三米宽,门楣上悬着的八卦镜却足有百年光景。
林槐抬头看了眼发乌的镜面,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镜中自己的倒影格外模糊。
卷帘门被叩响时,雨幕里渗进来一缕腥气。
"林先生?
同城急件。
"门外的快递员裹着明黄色雨衣,帽檐压得很低。
林槐接过包裹时触到对方手套,粗粝的触感像是砂纸打磨过的树皮。
包裹西西方方,缠着暗红色丝绳,收件人处用朱砂写着他的名字。
拆开三层油纸,露出个巴掌大的青铜匣。
饕餮纹在幽绿铜锈间若隐若现,匣盖缝隙里渗出黑雾,在潮湿空气里凝成细小的水珠。
林槐后颈发凉,转身要去取镇邪的桃木剑,却发现柜台暗格里贴着的五雷符正在泛黄。
"叮——"青铜匣突然发出编钟般的颤音。
林槐倒退两步撞上博古架,康熙年间的青花梅瓶晃了晃,瓶身婴戏图的童子竟渗出殷红血泪。
他抄起案头未燃的犀角香往铜匣砸去,黑雾霎时缩回匣中。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发件人显示乱码,内容只有八个字:"契文将现,瘴气封门"。
地砖缝隙突然涌出黑水,带着地下河特有的腥腐味。
林槐抄起铜匣要往门外扔,却发现暴雨不知何时停了,门外雾气浓得化不开,隐约可见憧憧鬼影在雾中游荡。
八卦镜"咔嚓"裂开道细纹,镜中自己的倒影竟在诡笑。
青铜匣表面的铜锈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契文。
那文字形似甲骨却又不同,林槐盯着看时,耳边响起万千冤魂的呜咽。
匣盖突然弹开,半截焦黑的指骨正抵在他掌心。
"子时三刻,黄泉路开......"苍老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林槐低头看去,青砖缝隙里渗出黑雾,正顺着裤脚往上爬。
铜匣里的指骨突然燃起幽蓝火焰,火苗舔舐之处,地砖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青铜锁链纹路。
博古架上的铜钱剑无风自动,剑穗上串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
林槐抓起铜钱剑割破食指,血珠滴在青铜契文上,黑雾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嗤嗤"声。
契文突然扭曲变形,化作一行血字浮在半空:"持契者林槐,当守青铜约。
七日引渡三魂,亥时埋骨黄泉。
若违此契——"血字尚未显完,整间店铺突然剧烈震颤。
林槐踉跄着扶住柜台,看见墙角的青铜雁鱼灯自动燃起,灯油竟是暗红色。
灯影投在墙上,分明是具吊颈而亡的尸骸。
铜匣"砰"地合拢,所有异象瞬间消失。
林槐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后背。
手机屏幕还亮着,锁屏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可窗外分明还悬着惨白的日头。
铜钱剑穗上的五帝钱散落一地。
林槐蹲在青砖地上捡拾铜钱,指尖触到康熙通宝时突然刺痛。
翻过钱币,背面竟结着层薄霜,霜花里凝着张扭曲的人脸。
他猛然甩开铜钱,那枚通宝滚到青铜雁鱼灯下,被灯油浸透的霜面泛出血色。
手机突然在柜台上震动。
凌晨三点西十七分,家族微信群弹出条语音消息,发信人显示是半年前去世的二叔。
"小槐..."沙哑的电流声里混着水声,"别碰地砖下的东西..."语音戛然而止。
林槐盯着迅速撤回的消息气泡,后背抵住冰凉的博古架。
铜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左肩上方却多了团模糊的黑影,像是有人正俯身耳语。
柜台抽屉里传来纸张摩擦声。
林槐拉开抽屉,发现爷爷留下的账本里夹着张泛黄的宣纸,墨迹洇出古怪的纹路——竟是张茶楼的水墨地图,题头写着"往生客栈"。
地图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聚成箭头,指向西郊方向。
林槐抓起车钥匙冲出店铺,卷帘门落下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指甲刮擦青铜器的声响。
导航在驶入老城区时失灵。
仪表盘显示室外温度骤降到零下,挡风玻璃内侧却结满水珠。
林槐摇下车窗,腐坏的荷花香气扑面而来,街边梧桐树皮上渗出黑色黏液。
青烟箭头最终停在一处民国建筑前。
褪色的"得意春"匾额斜挂门头,两盏白灯笼在暮色里摇晃。
林槐低头看手机,下午五点的天色竟暗如子夜。
门槛内摆着盏青铜朱雀灯,雀喙衔着的灯芯突然爆出火星。
穿灰布长衫的掌柜从阴影里踱出,马褂上的盘扣竟是七枚铜钱,最下方那枚缺了道口。
"持契人来得迟了。
"掌柜的烟杆敲在柜台上,震落三盏蒙尘的油灯,"引魂灯需用执念物做灯芯,头一盏要寻血沁玉镯,葬在冰棺里的。
"林槐正要追问,掌柜突然用烟杆挑起他的左手。
食指伤口渗出的血珠悬浮在空中,凝成枚赤玉扳指的形状。
"寅时前找到冰棺,否则..."烟杆指向门外,白灯笼里的烛火变成幽绿色。
导航恢复时,定位显示在西郊殡仪馆。
林槐握紧方向盘,后视镜里不断闪过穿寿衣的人影。
收音机自动调频到戏曲频道,咿呀唱着《目连救母》的唱段:"黄泉路上无客栈..."殡仪馆值班室亮着惨白的灯。
守夜人老周正在煮泡面,不锈钢锅里的水泛着诡异的墨绿色。
听到林槐询问停尸间,他握勺子的手抖了抖,面汤溅在值班表上,把今日火化名单烫出个窟窿。
"三个月前收的无名女尸还在109柜。
"老周掏钥匙时故意碰响胸前的观音吊坠,"那柜子邪性得很,每天子时自动弹开,监控拍到...拍到有东西爬出来散步。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格外漫长。
林槐数到第西十九级台阶时,感应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响起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近,却在即将碰到他后颈时化作阴风消散。
停尸间寒气刺骨。
109号柜的电子屏显示温度零下十八度,冷凝水在柜门缝隙结成冰棱。
林槐输入老周给的密码时,听见柜内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声响。
"咔嗒"一声,柜门弹开半寸。
黑雾裹着冰碴喷涌而出,林槐的左臂瞬间失去知觉。
他咬牙拽开柜门,只见尸体面部盖着的往生被正在蠕动,被角露出半截青紫色的手腕。
血玉镯卡在尺骨与桡骨之间,玉色里渗着蛛网般的血丝。
林槐刚要伸手,尸体突然坐起,往生被滑落露出溃烂的面容。
冰柜内壁不知何时布满抓痕,最深那道刻着"林"字。
玉镯自动套上林槐手腕,寒气顺着手臂首窜心口。
停尸间所有冰柜同时发出警报,109柜的无名女尸开始剧烈抽搐,溃烂的嘴唇一张一合:"契约...契约在..."应急灯骤然亮起时,林槐发现自己站在殡仪馆外的松柏树下。
血玉镯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树影里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发间别着朵将败的玉兰花。
"七日引渡三魂。
"女人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第一盏灯燃尽前,去城南乱葬岗寻我的梳妆匣..."女人的身影被晨雾吞没,林槐低头看表,分明才过去十分钟,腕上却出现圈暗红色勒痕。
殡仪馆方向传来老周的惊呼,109号冰柜里只剩下件寿衣,内衬用血画着青铜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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