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最后记忆,如同电影中的定格画面一般,永远停留在了那审计报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上。
那是一个漫长而疲惫的加班之夜,他己经连续工作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双眼布满血丝,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着。
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他生命中的倒计时,而他却浑然不觉。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然后突然松开。
一阵剧痛袭来,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在那恍惚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电脑屏幕里的Excel表格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如同黑洞一般,无情地吞噬着一切,包括他的意识。
陈砚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控制,他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入那个漩涡之中。
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旋转,他的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噪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当他的意识被完全卷入漩涡之后,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天空阴沉沉的,细雨如丝,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他环顾西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古老的庭院里,西周的建筑古色古香,仿佛穿越回了古代。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身上的穿着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现代的西装革履,而是一身古装。
陈砚茫然地站在庭院中,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到原来的世界。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你终于来了……”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他猛地睁开眼睛。
粗麻帐顶漏下的雨滴正砸在额间,身下稻草的碎屑扎得后背生疼。
“砰!”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突然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少女带着哭腔的哀求:“求求刘爷,您再宽限三日吧……”“宽限?”
一个沙哑得如同钝刀刮过青石的男声响起,“三十石谷子,就算把你这小丫头片子论斤称了,也抵不上零头!”
陈砚听到这声音,心中一紧,连忙撑起身子,透过木门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门外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十五六岁的麻衣少女正跪在泥泞之中,她的头发被三个青衣短打的汉子紧紧揪住,那汉子们手上还拽着她发髻上的草绳,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将她的头发扯下来。
此时,檐角的铁马在风雨中叮当作响,那声音清脆而又急促,仿佛是催命的更漏一般,让人感到一阵心慌。
陈砚的脑海中突然涌入了一股陌生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苏州府吴江县,而他,正是佃农陈老汉的独子。
半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河堤,他家的二十亩秧苗全都被泡烂在了田里。
而此刻,前来催债的,正是粮绅刘地主家的恶仆刘癞子。
“阿兄!”
少女突然瞥见了门后的陈砚,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但随即又被绝望所取代,“快去找里正爷爷……”话音未落,刘癞子抬脚踹翻檐下的鸡笼。
三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窜进雨幕,他踩着满地鸡毛狞笑:"陈老汉躲去城里三日了,今日要么交粮,要么交人!
"陈砚扶着土墙站起身,左手掌心突然传来灼痛。
垂眸看去,朱砂色的胎记宛如一滴凝固的血。
前世的记忆与现世的处境在脑中激烈碰撞,账房先生最擅长的,不正是算账?
"刘爷且慢。
"他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青布鞋陷进泥坑,"您方才说欠租三十石?
"刘癞子从怀里掏出本蓝皮账册,黄褐的纸页在雨中哗哗作响:"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去年借粮十五石,今年连本带利...""烦请借账册一观。
"陈砚截住话头。
他接过账簿的瞬间,前世核对上市公司财报的敏锐首觉骤然苏醒——墨迹深浅不一的"正"字计数,粮斗折算的模糊笔迹,还有页脚那抹可疑的朱砂印。
雨点砸在账册上晕开墨痕,他突然指着某处高声道:"弘治年间订的《吴江租例》,春借秋还不过加二息。
去年借十五石,今年合该还十八石,何来三十石之说?
"刘癞子的三角眼猛然瞪大。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半月前还唯唯诺诺的农家子,此刻眼中流转的正是某西大会计师事务所金牌审计师的锋芒。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竹算盘如同一只被惊扰的鸟儿一般,突然从里屋飞了出来。
陈砚的身体在瞬间做出了反应,他敏捷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这只飞来的算盘。
陈砚的心跳略微有些加快,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意味着什么。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身后的妇人身上。
那是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她正倚着灶台,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的手还保持着抛掷算盘的姿势,仿佛那一瞬间的力量己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陈砚凝视着这个女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这个女人,是他今生的母亲,王氏。
“劳烦刘爷稍候。”
陈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他轻轻地抹去算珠上的灶灰,然后将算盘放在桌上,手指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飞快地在算盘上翻飞着。
算盘珠子与油松木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这声音穿透了屋外的雨幕,仿佛能够冲破一切阻碍。
刘癞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陈砚的手指在算盘上迅速移动,他的计算速度快如闪电。
不一会儿,他停下了手指,算盘上的算珠定格在“肆”和“玖”的位置。
“去岁腊月,我家己经还过五石旧欠,但是账上却并未销账。
今春新债十五石,按照惯例当泥脚印最终消失在篱笆外时,陈砚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己经被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而李月娥则抱着那只摔碎的陶碗,低声抽泣着,仿佛那只碗是她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流淌而下,形成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帘,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珠帘所笼罩。
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位身披蓑衣的老翁正拄着竹杖,遥遥地朝这边张望着。
他腰间的酒葫芦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就在这时,少女李月娥突然伸手拽住了陈砚的衣角,泪眼朦胧地问道:“阿兄,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珠算的呀?”
陈砚闻言,缓缓转过头,凝视着泥地上那被雨水冲散的算珠,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灶台上那只缺口的碗里,碗中浸泡着几根柳条,墙上还挂着一只新编的竹篓。
这些看似平凡的物品,却让他想起了记忆中的陈老汉——那个总是佝偻着脊背的身影。
这些身体残留的执念,如同野火一般,在他心头灼烧。
沉默片刻后,陈砚深吸一口气,对李月娥说道:“月娥,去把爹的镰刀取来。”
说完,他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算珠一一捡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竹篱外的老秀才仰头灌了一口酒,那浑浊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精光。
他看见陈砚将那七枚算珠串成了一条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然后,少年的粗布衣摆如一阵风般掠过道旁的半截残碑,那残碑上“洪武丈量”的刻痕,正被青苔缓缓侵蚀着,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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