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映着雕花窗棂漏进的细碎晨光,苏瑶的指尖抚过檀木妆台上那道暗红划痕。
这是十西岁生辰时,苏婉失手打翻烛台留下的印记。
前世她只当是姐妹嬉闹,如今想来,那溅在自己裙摆上的蜡油分明是往心口的位置扑来。
“小姐,二小姐送来的参汤……”绿竹捧着青瓷碗的手微微发抖,碗沿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渣。
苏瑶瞳孔骤缩——前世就是这碗掺了曼陀罗的参汤,让她在太后寿宴上失仪狂笑,自此沦为京都笑柄。
她接过瓷碗,腕间赤金缠丝镯与碗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去把廊下那盆墨菊端来。”
当绿竹转身时,苏瑶迅速将参汤倾入花盆。
深褐药汁渗入泥土的刹那,墨菊舒展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发黑。
窗外忽起秋风,卷着丹桂甜腻的香气扑进纱帐。
苏瑶望着庭院里那株百年银杏,金叶如雨纷扬落下。
就是在这棵树下,父亲曾握着她的手教她挽弓,箭羽破空时带着铮铮鸣响。
可后来那张铁弓被搜出时,竟缠着北狄王庭的狼首纹绸。
“姐姐脸色这般苍白,莫不是魇着了?”
苏婉的声音裹着蜜糖似的甜,葱白手指却死死掐着绣帕上的并蒂莲。
她今日穿着簇新的烟霞锦,领口银线绣着八宝璎珞,这分明是上月苏瑶生辰时太后赏的料子。
苏瑶捻起案上鎏金香球,镂空处逸出缕缕沉水香:“妹妹这身衣裳倒是别致,只是璎珞该配九重莲台,怎的绣成并蒂之态?”
眼见苏婉脸色骤变,她话锋忽转:“听闻太子近日得了一匹照夜白?”
苏婉指尖的茶盏猛地一颤,碧绿茶汤泼洒在石榴裙上,晕开深色水痕。
前世就是这场寿宴,楚墨轩借口邀她赏马,将她骗入冷宫偏殿。
记忆如潮水翻涌,那日殿中龙涎香浓得呛人,锦帐外苏婉的轻笑与金钗坠地的脆响交织成网,将她困在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姐,锦绣坊送衣裳来了。”
门外婆子的通传打破僵局。
苏瑶抚过送来的月华裙,指尖在领口暗纹处稍顿——这里本该缀着东海明珠,此刻却空无一物。
她抬眼看向苏婉发间新添的南珠步摇,唇角勾起冷笑。
当夜更漏三响,苏瑶披着单衣坐在案前。
羊角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斑竹屏风上,摇曳如张牙舞爪的兽。
她展开父亲出征前留的兵法手札,在"诱敌深入"西字上重重画圈。
窗棂忽被夜风吹开,飘进几片银杏叶,落在砚台中竟似斑斑血渍。
次日寅时,苏瑶独自来到祠堂。
晨雾中,三百七十块祖宗牌位森然林立,最下方那块簇新的檀木灵位还蒙着白纱——那是她前世跪了三天三夜为母亲求来的往生牌。
香炉中三柱线香忽明忽暗,她在青烟缭绕间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时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轰鸣。
“轰隆——”惊雷炸响在琉璃瓦上,暴雨倾盆而至。
苏瑶缓步走入雨中,任冰雨浸透中衣。
前世抄家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绿竹的哭喊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完好的双手,忽然低笑出声。
这笑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灰雀,扑棱棱撞碎雨幕。
苏瑶抹去脸上雨水,眼底映着闪电的冷光。
东边天际渐露鱼肚白,她转身时绣鞋踏碎水洼中的祠堂倒影,金丝裙裾掠过石阶,如凤凰振翅时扫落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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