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八岁,还只是大魏掖庭中一个小奴。
刚入初冬,洛阳城己经大雪纷飞。
母亲玉氏面容惨白地跪在雪地之中,浑身都在瑟瑟发抖,暖阁中,御医颤抖的手从小皇子冰凉的身体上慢慢撤开:“陛下,殿下中毒太深,己经,己经回天乏术了。
皇帝倒退了一步,皇后两眼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谁这么狠心,对如此可爱的孩子下毒?”
贵妃摸着西五个月大的孕肚,假装擦了擦眼泪:“元昌也太可怜了,下个月就是他册封太子的大典,是什么人不想让这孩子当太子啊?”
愤怒立刻替代了悲伤,皇帝大步走出暖阁,双眼冒血地怒视着阶下的贱奴。
是我太仁慈了么?
梁国战俘被押送到大魏京城洛阳时,群臣都说应该处死他们,自己一念之仁,饶了他们的性命,男的发配军中为奴,女人和孩子没入掖庭伺候。
他给了梁人的孩子一条生路,梁人却害死了他唯一的孩子!
“是你下毒?”
玉氏抬起惊恐的脸,急速地摇了摇头:“奴婢没有。”
皇帝冷哼:“你是元昌的保姆,他吃的东西,你都应该先尝过,替他试毒的,如今他死了,你怎么好端端活着?”
玉氏心中一片冰凉,元昌,可怜的孩子,真的死了?
“奴婢……奴婢试过的,可奴婢切下试吃的那小块酥饼,并没有毒。”
“满嘴谎言。”
皇帝怒气冲天:“说!
可是梁人派你来当奸细,害我孩儿?
宫中还有谁是你的同党?”
“没有,没有的。
陛下,奴婢冤枉。”
玉氏无力地试图辩解,这时门帘晃动,被宫人搀扶着的皇后和贵妃也走了出来。
玉氏无意识地和她们对上了眼,立即把嘴闭上,神情变得异常紧张,“要我说,先问她酥饼是哪里来的,再把干系的人统统抓过来,一边用刑,一边审问,”贵妃冷冷看着玉氏,建议道。
“对,”皇帝混乱的头脑好像被点醒:“谁给你酥饼的?
说出来!
朕或可赐你一个全尸。”
玉氏舔了舔嘴唇,心虚地低下头,闷闷地说了句什么。
皇帝没有听清,往前凑了凑:“你说谁?”
碰巧贵妃咳嗽了一声,玉氏像被雷击中一样,发着抖抬头大声回道:“皇后殿下,是皇后殿下宫里的嬷嬷,送酥饼来给小殿下的,奴婢才会放心喂给殿下吃。”
“玉氏,你说什么?
我什么时候给你酥饼了?”
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推开扶着她的宫人,冲到她一手从浣衣局提拔出来,照顾儿子的保姆身前。
宫中人人知道,皇后对玉氏有知遇之恩,所以她的话,也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皇后?”
皇帝气得想笑:“你居然敢污蔑皇后杀子?
那是她亲生的儿子!”
玉氏还未回答,贵妃就抢着骂开了:“疯妇,皇后娘娘是何等贤德之人,你们素日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皇后不想让元昌册封,怕子贵母死,身首异处。
乃至在寝殿中日夜啼哭。
这些事,我还没有收拾你们呢!
如今居然明打明地诬陷上娘娘了呀。”
她的话让皇帝如醍醐灌顶!
是啊,子贵母死!
自己怎么忘了这一层?
儿子被立为太子,生母就要处死,这是自太祖皇帝起就定下的规矩,历代皇帝的生母,除非早就薨了,在他们被前一代的皇帝定为储君之日,就是和生母生离死别之时。
如此说来,皇后要杀死自己的儿子,就有了合理的理由!
想到迁都之初,自己的母亲长途跋涉,才到洛阳,就被父亲派宫人赐下毒酒,母亲抱着他,哭着要他坚强,毅然决然喝下毒酒,想到这里,皇帝心如刀绞。
他的母亲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他的皇后却要残害亲生儿子来求生!
皇帝脸上浮起了浓浓杀意:“传杖!
将皇后宫中所有奴婢统统带过来!”
哀嚎声中的拷问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所有的证言都指向皇后。
百口莫辩的皇后首愣愣瞪着闪避她目光的玉氏,不明白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要冤枉她,她刚刚失去了儿子,己经生无可恋,他们为什么还要扣一个如此荒唐的罪名在她头上!
玉氏却不时偷看贵妃,希望从贵妃的眼神里得到一点回复。
伽罗还好吧?
贵妃娘娘,你会遵守承诺放过她的吧?
可惜贵妃一眼也没瞧她。
“把皇后带回宣光殿,派人看着她!
皇后宫所有奴婢,加上这个罪大恶极的保姆玉氏,一律拖到宫门口杖毙!
为元昌陪葬!”
皇帝恶狠狠地下了判决,语气比冰雪更加寒冷。
玉氏被拖出去的那一刻,还在巴巴看着贵妃,贵妃却对她不屑一顾。
己经用完了的工具,还有什么价值,接下去,就该回宫处理掉玉氏的女儿玉伽罗,留着她终是祸患!
她挺着隆起的孕肚回到寝宫,心腹宫女却惊慌失措地跑上来报告:“娘娘不好了,这小丫头不见了。”
贵妃怒目圆睁:“干什么吃的?
还不发散人去找!
““不行啊,娘娘,己经过了夜禁时间,除了当值的千牛卫,一律不准外出的。
“贵妃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废物,看不住人,还敢顶嘴。”
宫女捂着一边脸赔笑:“奴婢该打,娘娘息怒,是这小丫头太狡猾了,我一个没留神,她就没影了,只盼她被千牛卫一刀砍了,也免了娘娘担心。”
“我担心什么?”
贵妃冷笑:“皇后和她娘,我都没担心过,还担心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黑夜中,八岁的小伽罗正在空旷的宫道里,一边哭一边漫无边际地奔跑。
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母亲此刻……大概己经不在了。
眼泪不停地从她小小的眼眶涌出。
贵妃拿她的性命威胁母亲时,她被绑住了,嘴里塞着布帛,她想大喊不要!
却喊不出声。
不要!
不要听贵妃的,皇帝问时,绝不可说出任何人的名字,无论是说出皇后,还是说出贵妃,都必死无疑。
只有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才能让皇帝起疑,有单独审讯的机会。
可母亲心思单纯,又一心挂着她的安危,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呢?
母亲一定是死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身上没有腰牌,要如何混出宫去?
彷徨之际,她眼前一亮,一个孤独的背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仿佛在向她发出邀请:快来,快来利用我吧。
此后半生,每当她危难之际,这个身影都会出现在她面前,淡淡笑着,请自己利用他。
十二岁的清河王元怿,刚刚目睹了一场巨变,他呆呆地坐在御花园的湖水边,试图平复情绪。
皇嫂害死了元昌,这怎么可能?
下午他还陪着元昌玩耍,元昌笑着喊他皇叔,奶声奶气要学骑马射箭,元怿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应该快点出宫回府,把这个坏消息告诉疼爱元昌的母妃,请母妃设法营救皇嫂。
偏偏自己浑身乏力,抬腿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寒光一闪,不知什么利器顶住了他的咽喉。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喊,否则我刺破你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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