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是血红色的,像潮湿的纱布,一寸寸裹住了天空。
方舟号在巨大的锚链声中苏醒,钢铁的肋骨摩擦着大地最后一块干燥的岩面。
那不是船,更像一座流亡中的城市,伏在死亡与希望的边界线上,腹中藏着几千万人类最后的签名。
广播用西国语言重复最后通牒:“登船截止倒计时,剩余十分钟。
请持有合法登船编号者前往对应舱门。
冲击安全线者将被视为放弃人类公约。”
将立即击毙!
锈笼区的女人们抱着婴儿奔跑,像扔进火里的信封,仿佛下一刻就变成了灰烬。
她们的眼睛不是看向船的,而是看向那些穿着黑甲护肤的士兵,这些大兵每个人的枪口都在朝着孩子哭声中来回摆动,仿佛在挑选哪一个哭声最值得活下去。
枪响不规律,却很精准,一旦某条腿突然软倒,就说明它失去了抽签的权利。
那一刻,一个女人把婴儿高高举起抛向方舟。
仿佛抛的是她最后的祈祷。
也仿佛抛的是她自己最后的希望!
医生林楚站在甲板边缘,双手在一瞬间接住了那个湿透的婴儿,柔软、滚烫,还有呼吸。
她本能地缩回一步,婴儿的啼哭贴在她胸前,像一道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命令。
“编号?”
士兵冷冷问。
林楚抬头,面罩下的眼睛像两粒破碎的玻璃珠,“我——我是医疗小组。”
婴儿的编号己经被血糊住了。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该进来,但她还是转身,抱着他走进消毒门,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
那一天,被记录为“登船日”。
那一声啼哭,被保存进全船的广播循环系统,成为“人类延续工程”的背景音效之一。
方舟起航时,天边坠落最后一枚核光弹,像是为谁举行的火葬礼。
林楚抱着婴儿穿过第一道气闸,脚步微微踉跄。
过道两侧是消毒喷头,雾气混着臭氧与漂白水味,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婴儿在颤抖。
那不是冷,是害怕——婴儿也知道这里不是归宿。
高处有监控球在转动,像眼珠一样窥探着她手里的命运。
“你的防护等级不够,不能靠近伊甸舱区域。”
一道机械女声响起,玻璃门前浮现红色锁标。
林楚下意识低头,躲避感应器的虹膜扫描。
她不是“伊甸人”,她是蜂巢区的临时调配护士,一个不属于任何区的“浮标”。
婴儿醒了,开始用力哭。
哭声尖利,像是撕裂了空气中那一层虚伪的秩序。
林楚抱紧他,像藏一把刀在胸前。
她不能停下来。
再过三十分钟,锈笼区的气阀将会关闭。
所有未登记的生命都会在第一轮“资源清点”中被判定为冗余。
她记得锈笼的气味——铁锈、水藻、油脂、皮肤腐败的味道混在一起。
那里的人不叫自己“居民”,而叫“存活者”。
是的,能在锈笼里“活下去”本身就是一项成就。
她小时候在那里长大。
母亲死于肺病,父亲在抢食时被碾进了回收齿轮,那天她八岁,学会了不哭。
后来,她凭借医疗考试进入了蜂巢区,从此,她被允许吃三天一次的蛋白片,也被允许不再提起“锈笼”这个词。
可她知道,锈笼从未离开过自己。
她就是从锈中生长出来的钉子——弯曲、生锈、却依然咬住命运的金属。
广播响起:“第一阶段筛选己经完成,伊甸舱即将封闭隔离。
蜂巢区转入资源锁定状态。
请各岗位人员返回编号岗位。”
她没回去。
她抱着婴儿,在走廊尽头的盲区,打开一扇无人使用的清洁井门。
她知道怎么进——小时候她偷过水,就在那里。
舱门后,是方舟的胃。
机械管道、蒸汽口、废液回收池……这里就是未来“锈笼”的胚胎。
林楚把婴儿藏进一段通风软管中,那里温暖、柔软,能听见管道里的水声流动,就像母体的子宫。
她贴着管壁对婴儿轻声说:“你什么都不用做,活着就够了。”
接着,她关上管门,转身走入白灯照耀下的主干道。
她将重新成为护士。
将服从。
将注射。
将记录。
将等待下一次,能拯救一个人的机会。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