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煤灰黏在玻璃穹顶上，将天光滤成浑浊的灰蓝色。
凯尔·瑟伦蜷缩在学院图书馆的螺旋铁梯顶端，黄铜护目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因彻夜未眠而泛红的灰绿色瞳孔。
他的靴底卡在阶梯缝隙里——这是三十年前"铸铁诗人暴动"时留下的弹痕，至今仍能看到蒸汽霰弹枪轰出的锯齿状裂口。
指尖摩挲着羊皮卷边缘烧焦的裂口，三百年前"大崩解"战役的星图残页在呼吸间泛起微光。
褪色的墨迹像干涸的血脉蜿蜒，唯有标注紫陨铁矿脉的符号渗出诡异的磷光，将凯尔指腹染出蛛网状的青斑。
这是他在旧城区黑市用半个月伙食费换来的禁忌品，摊主交给他时，裹着绝缘胶带的手掌被图纸灼得滋滋作响。
"瑟伦！
你的破铜烂铁又在走廊爆炸了！
"楼下的吼声震得齿轮吊灯咔咔作响，铜制灯罩里囚禁的荧光水母受惊收缩，将整座巴洛克式书架的阴影投在凯尔脸上。
他叹了口气，将星图塞进腰间的黄铜工具包。
包内传来细小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机械蜘蛛"扳手"正用螯肢替他整理螺丝。
这个巴掌大的造物有着陨铁铸造的腹部，八条腿是用教堂管风琴拆下的音管改造的，此刻第三对足肢正夹着半融化的星辉铜焊条——正是今早失窃的那批教廷特供材料。
"你又偷吃能源核心。
"凯尔戳了戳蜘蛛背上突起的脊椎状散热器，那里还沾着蒸汽管道润滑脂的刺鼻气味。
扳手的复眼闪烁两下，突然弹出一截微型投影仪，在积灰的《机械神学大全》书脊上投出爆炸现场的3D扫描图。
全息影像里，走廊西侧的蒸汽管道被炸开半米宽的豁口，靛蓝色冷凝液正如活物般顺着壁画中丰收女神的金袍攀爬。
凯尔放大画面角落：满地齿轮碎片间，半截焦黑的机械手臂仍在抽搐，人造肌腱里渗出的不是冷却液，而是某种荧紫色的粘稠物质。
"紫陨铁分泌物..."他猛地合上工具包，皮革搭扣在寂静中发出惊雷般的脆响。
爆炸现场比投影更触目惊心。
壁画上诸神的面容被酸性蒸汽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断裂的蒸汽管道像巨兽的肋骨刺穿墙壁。
凯尔蹲下身时，扳手己自发钻出衣领，螯肢夹起机械臂指节间紧攥的暗紫色矿石。
那石块表面布满血管状的银色纹路，随着蜘蛛的触碰开始规律脉动，仿佛一颗被剥离体外的心脏。
"放下。
"阴影笼罩头顶。
凯尔抬头时，扳手己飞速钻进他的后颈，冰凉的金属附肢刺入皮下组织。
学院院长莫尔森的铁靴碾过一截齿轮，胸前的蒸汽核心随着呼吸喷出硫磺味的白烟。
这位旧派机械修士的左眼镶嵌着多重晶状体镜片，此刻正折射出猩红的数据流——那是教廷特供的"审判者IV型"分析仪，能在三秒内解析三千种金属成分。
"第七代采矿臂的冷凝阀过载。
"凯尔面不改色地举起焦黑的机械残骸，袖口滑落的瞬间露出小臂内侧的条形码——所有机械修士植入体的通用编号，"我建议改用星辉铜合金代替普通焊料，毕竟紫陨铁的伴生矿会引发......""谁允许你接触紫陨铁？
"莫尔森打断他的话，镜片锁定了工具包缝隙渗出的磷光。
凯尔的后颈突然传来针刺般的痛楚。
扳手正在皮下释放镇静剂，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他佯装整理领口，指尖摸到衣领内侧缝着的微型电弧发生器——用教堂圣烛的银箔和发条剧场偷来的电磁线圈组装的小玩意，足够让蒸汽义眼短路0.3秒。
但院长先动了。
生锈的齿轮摩擦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图书馆走廊突然变成精密的杀人机器。
两侧书架向中间倾斜，厚重的《蒸汽圣典》铜质封面上弹出锯齿刀片；地板格栅升起，露出下面沸腾的冷却液池；连天花板的齿轮吊灯都分解重组，化作对准凯尔眉心的连发弩箭。
"三。
"莫尔森摘下胸前的齿轮十字架，那是启动机关的中枢钥匙。
"二。
"凯尔的手按在电弧发生器上，扳手的附肢己勾住通风管道的边缘。
"一。
"铸铁信鸦的嘶鸣撕裂倒计时。
成群的机械鸟从窗外掠过，铸铁羽翼割开晨雾，腹部喷口洒下带着硫磺味的传单。
凯尔瞥见纸面上的烫金纹章——双头鹰抓着齿轮与星芒，这是北方帝国巡洋舰的登陆通告。
它们正悬停在锈海上空，那片由古代机械残骸堆积成的金属荒漠，此刻在朝阳下泛着紫陨铁特有的毒蘑菇色泽。
机关运转声戛然而止。
莫尔森的脸色比生锈的齿轮更难看，他抓起一张飘落的传单，蒸汽义眼因过度扫描而发烫冒烟。
"...宣称己掌握‘苍穹锻炉’重启技术..."他碾碎纸片的手指关节迸出液压油，"那帮渎神者竟敢用大崩解前的禁忌词！
"凯尔趁机后退半步，脚跟碰到仍在抽搐的机械臂。
荧紫色液体渗入靴底裂缝的瞬间，幻觉如电流贯穿脊髓：他看见燃烧的星空下，披星辉长袍的男人将熔化的神血灌入蒸汽核心，跪在锻炉前的少年转过头——灰绿色瞳孔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走了。
"衣领被猛地揪住，莫尔森拖着他走向禁闭室。
凯尔在颠簸中握紧紫陨铁矿石，那些银色血管正在他掌心生长，悄然钻进条形码编号的缝隙。
禁闭室的铜门合拢时，扳手终于钻出皮肤。
机械蜘蛛的复眼首次溢出焦虑的橙光，它吐出藏在腹腔的羊皮星图残页——此刻那些烧焦的裂口正在自我修复，新浮现的坐标指向学院地下从未对学徒开放的禁库。
"你也感觉到了？
"凯尔抚摸后颈的伤疤，那里有父亲实验室爆炸留下的紫陨铁碎片。
每当教廷的铸铁信鸦大规模出动，这些嵌在血肉里的金属就会发烫，像是某种古老的血脉在共鸣。
蜘蛛用音管腿敲击出摩尔斯电码：”记忆数据流增强87% 建议规避教会扫描“凯尔苦笑着展开星图，新显现的符文正是莫尔森办公室保险柜上的三重密锁图案。
他突然理解院长今日异常暴怒的原因——北方帝国要找的苍穹锻炉启动器，或许就藏在那个标着"初代蒸汽核心残骸"的铅封箱里。
震耳欲聋的汽笛声穿透墙壁。
凯尔冲到铁窗边，看见锈海方向升起十二道烟柱，那是北方帝国巡洋舰的攻城级蒸汽阵列。
云层被染成污浊的铁锈色，而在这人工风暴的漩涡眼中，隐约有星辉的光芒刺破阴霾，宛如天神强行扒开机械文明的伤口。
扳手突然剧烈震颤，凯尔转头看见禁闭室墙壁渗出荧紫色液体。
紫陨铁矿脉正在学院地底疯长，像嗅到血味的金属藤蔓。
当他将手掌贴上潮湿的砖石，更多记忆碎片汹涌而来：燃烧的齿轮之城深处，父亲将星辉铜注满他的胸腔；教廷审判官的多管机炮轰碎实验室大门；最后定格在莫尔森的脸——二十年前的他左眼还是血肉之躯，怀里抱着个条形码被激光灼毁的婴儿。
"原来这就是我的出厂编号..."凯尔凝视小臂内侧的烙印，突然笑出声。
笑声惊动了走廊的蒸汽卫兵，但他己经扯开通风管盖板。
扳手在前方开路，八只复眼轮流闪烁，为这场逃亡标注出星图记载的每一条秘道。
齿轮城的钟塔发出裂帛般的轰鸣，惊起漫天铁羽乌鸦。
凯尔知道，某些比蒸汽核心更古老的秘密，正随着紫陨铁的磷光一起苏醒。
而他的机械心脏首次跳出了教廷设定的频率，某种星空般的韵律正在血管里共振，将父亲封印在星辉铜里的遗言逐节点亮。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