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室的窗户大得让陆鸣初感到不安。
她坐在靠窗第三排的位置,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斜射进来,在桌面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对角线。
课本扉页上,老师用红笔写的"陆鸣初"三个字正沐浴在这片阳光里。
"鸣"字的"口"和"鸟"分得太开,像一对即将分离的母子。
课间铃响起时,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前排的女生立刻转过身,和过道另一侧的同学头碰头凑在一起。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总在某个音节突然拔高,然后爆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陆鸣初数着她们笑声的间隔,发现那是一种她永远抓不准的节奏。
橡皮擦在作业本上机械地移动。
其实那里根本没有写错的字迹,只有一片被反复擦拭后略显毛糙的空白。
橡皮屑聚集成小小的丘陵,又被她悄悄吹散。
这个动作她重复了七遍,首到上课铃拯救了她。
放学时,夕阳把整条街道都泡在琥珀色的光里。
陆鸣初故意放慢脚步,让书包带子在背后轻轻摇晃。
路过小公园时,她看见林小雨和另外两个女生正在荡秋千——那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小团体。
林小雨的裙摆像降落伞一样鼓起,她尖叫着让同伴推得更高些,发丝在夕阳中变成半透明的金棕色。
陆鸣初的脚尖不自觉地转向那个方向,又硬生生刹住。
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运动鞋,突然发现右脚的鞋带松了。
蹲下来系鞋带花了很长时间,长得足够秋千上的笑声渐渐飘远。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迟钝地亮起来。
她摸索着按下客厅主灯开关,荧光灯管闪烁几下才完全亮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投下青白的光。
书包落在沙发上的声音闷闷的,惊醒了正在打盹的橘猫。
猫咪不满地甩甩尾巴,跳下沙发时爪子勾出了一根线头。
电视里正在播放《海绵宝宝》,夸张的笑声填满了整个客厅。
陆鸣初蜷缩在沙发一角,把脸贴在冰凉的扶手上。
当派大星说出那句著名的"我准备好了"时,她突然跟着笑起来,笑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像一颗找不到出口的玻璃珠。
冰箱上贴着母亲的字条:今天菜不好卖,自己煮面吃。
她盯着那张便利贴看了很久,久到字母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符号。
窗外,最后一线阳光正在对面的楼顶缓缓沉没。
晚上八点半,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父亲回来了,车轮碾过门槛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车斗里还堆着没卖完的青菜,蔫黄的叶子耷拉在筐沿,像一群精疲力尽的舞者。
"又剩这么多?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手上的水珠滴在水泥地上,很快被灰尘吞没。
父亲没说话,只是把秤砣重重地砸在桌上。
铝制的秤盘晃了晃,发出嗡嗡的余响。
"早说了别进这么多菠菜,现在谁还吃这个?
"母亲用围裙擦着手,声音像钝刀刮着砧板。
"你懂什么!
"父亲突然提高了嗓门,"昨天那个批发商说——""你就知道听那些人的!
"母亲打断他,抓起一把烂菜叶摔在地上,"看看,都烂成什么样了!
"陆鸣初缩在沙发角落里,把《海绵宝宝》的音量调大了一些。
但争吵声还是像锋利的竹签,轻易地刺穿了动画片的笑声。
"这个月房租还差八百!
"母亲的声音开始发抖。
父亲猛地踢了一脚菜筐,几颗土豆滚了出来,在水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那你去找个能挣钱的啊!
"厨房里的水壶突然尖叫起来,但没人去管它。
蒸汽顶着壶盖,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小炸弹。
陆鸣初轻轻放下遥控器,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经过厨房时,她看见母亲正用抹布狠狠地擦着灶台,肩膀一耸一耸的;父亲坐在小板凳上数零钱,沾着泥土的手指把纸币边缘都捏皱了。
她关上门,把争吵声关在外面。
书桌上摊开的素描本里,银发的次元正用翡翠般的眼睛望着她。
陆鸣初拿起铅笔,在画纸的空白处轻轻写道:"今天又剩了好多菜......"笔尖突然断了,铅芯在纸上留下一个丑陋的黑点。
她用手指去擦,却把污迹抹得更大了。
就像那些滚落的土豆留下的痕迹,怎么擦都擦不掉。
陆鸣初的铅笔悬在素描本上方,微微颤抖着。
"次元......"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抵着上颚,像含着一颗即将融化的薄荷糖。
画纸上的银发少女仿佛正透过二维的平面凝视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比教室窗外的梧桐叶还要翠绿,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为卖不出去的菠菜发愁吧?
"她在心里问道,指腹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的衣角。
铅笔的炭粉沾在指尖,像某种神秘的印记。
窗外,父母的争吵己经变成了沉闷的拉锯战。
母亲摔打锅铲的声音,父亲踢翻板凳的闷响,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陆鸣初把素描本抱在胸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和纸页的沙沙声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在心里悄悄地问。
这个问题她问过无数次,但今晚格外认真。
台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个模糊的剪影看起来比实际要高大许多,像另一个维度的存在正试图突破屏障。
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她想起今天林小雨她们围在一起看的漫画,主角召唤守护灵的咒语需要三滴眼泪。
当时她假装低头捡橡皮,其实是在偷偷抹去眼角渗出的湿意。
"我不需要你帮我教训谁......"她继续在心底诉说,铅笔尖不知不觉戳破了纸面,"只要......只要像现在这样听我说说话就好。
"破洞处透出桌面的木纹,像一道微型的时间裂缝。
陆鸣初突然屏住呼吸——她发誓看到次元的衣摆轻微飘动了一下,就像被不存在的风吹拂。
但当她眨眨眼再看时,画面又恢复了静止。
楼下传来货车链条转动的咔嗒声,父亲又要去批发市场了。
陆鸣初把素描本塞进枕头底下,这个动作她己经重复了西百二十七天。
棉布枕套里藏着去年生日时偷藏的硬糖,此刻正隔着纸张抵在次元的脸颊位置。
"晚安。
"她轻声说,声音比猫走过窗台的动静还要轻。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正好落在枕头上,形成一个发光的十字标记,像某种神秘的封印。
在坠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她恍惚听见有人回应道:"我在。
"但那或许只是楼下醉汉的呓语,或是风吹动晾衣绳的颤音。
陆鸣初把脸埋进枕头,任由糖纸的窸窣声盖过一切可能的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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