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浸透青衫时,柳玄闻到了轮回的味道。
腐叶在靴底碾出暗红汁液,像极了当年师妹咽气时袖口渗出的血。
作为天机阁最年长的外门执事,他本该在观星台核对灵脉图,此刻却被某种牵引咒逼着走向禁地边缘的老槐树。
树皮皲裂的纹路在雨中舒展,裂痕深处泛着蜜色光泽。
柳玄枯瘦的指尖悬在离树干三寸处,龟甲占卜养出的厚茧突然刺痛——七百年前封印魔尊那夜,镇魂鼎开裂前也是这般预兆。
"哗啦"怀中的《地脉志》突然自燃,泛黄书页在雨中烧出靛蓝火焰。
柳玄急退三步,却见飘落的灰烬凝成十二枚卦象,正是失传己久的"苍龙探渊局"。
最后一枚离卦贴附树干的刹那,整棵古槐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
"咿——呀——"婴啼刺破雨幕的瞬间,柳玄看见了时光的褶皱。
雨滴悬停在半空折射出万千画面:青衫剑修剜出心脏填入树洞、九尾白狐衔着断剑跪地恸哭、还有自己七窍流血地在命盘上刻写谶语......每个碎片里的槐树年轮都在逆向旋转。
树脂的甜腥将他拽回现世。
定睛看去,三条气根正托着琥珀色茧囊从树洞娩出,茧壳表面浮凸着经脉般的金纹。
柳玄摸到袖中震颤的定星盘,这件验过三任阁主灵根的法器,此刻指针正卡在"无垢"与"混沌"的刻度间疯狂摇摆。
茧壳剥落的第一片碎屑溅上他手背,肌肤立刻浮现锁链状红斑。
柳玄终于想起这是什么——曾在祖师密室见过的"九玄封禁图",据说是用来囚禁天道异数的禁术。
婴儿睁眼的刹那,满山灵雀集体坠亡。
柳玄踉跄着扶住树根,袖中护体符篆己焚毁大半。
那孩子瞳中流转的并非生灵应有的光彩,倒像是把星云碾碎填入琉璃盏。
更骇人的是啼哭声里裹挟的道韵,竟与祖师殿那尊炸裂的悟道碑残片共鸣。
"道友好算计。
"霜刃般的嗓音切开雨帘。
柳玄转头时,青芒己掠过他鬓角,削去三茎白发钉入槐树。
剑柄处残缺的麒麟纹章泛起血光,映出来人眉心一道竖疤——正是三百年前独闯魔渊的剑痴凌虚子。
"此子我带走了。
"凌虚子并指抹过剑锋,苍阙剑竟发出呜咽般的颤鸣,"告诉天机老儿,他养在瑶池的替命藕人该换了。
"柳玄喉头滚动,最终沉默着抛出一串铜钱。
钱币落地成卦,昭示的却是他昨夜占出的死局:坤上离下,明夷入命。
凌虚子嗤笑着抬脚碾碎卦象,剑气卷起婴儿的瞬间,柳玄看见那孩子攥住了虚空中的某根因果线。
茧壳彻底碎裂时,整座山峰开始坍缩。
柳玄捏碎遁地符的刹那,余光瞥见槐树年轮里浮出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被金纹缠着拖入树心。
七载后·问心峰药庐第八千西百次试药失败。
陆青槐数着瓦罐裂纹,舌尖还残留着龙血藤的灼痛。
窗外飘来外门弟子的嗤笑:"天生圣体?
我看是天生药罐......"突然响起的银铃声掐断了闲言。
陆青槐转头时,扫地的哑仆正用星砂填补窗棂裂缝。
那些湛蓝砂砾游走如活物,每次闪烁都恰好堵住窥视的视线死角。
"小哑巴。
"他敲了敲药柜暗格,滚出颗朱红丹丸,"今日的蜜饵加了霜蛾粉。
"哑仆腕间银铃轻颤,露出袖口一小截烙印——正是九玄锁链的图腾。
少年比划着复杂手语,最后指向陆青槐后颈。
铜镜映出那里新浮的暗纹:原本完整的封禁咒缺了一角,形似被利齿咬穿的枷锁。
暮钟惊飞寒鸦时,不速之客踏碎了药圃结界。
"师弟好雅兴。
"苏墨的重瞳在暮色中流转紫芒,腰间新佩的墨玉扣锁着缕残魂,"听闻你今日又吐了三回血,特来送件护心甲。
"玄铁甲片掷地的闷响惊起毒蛾,陆青槐却盯着甲胄内衬的暗纹。
那是用鲛人泪绣的往生咒,对活人来说却是蚀骨的剧毒。
他忽然轻笑:"师兄可知,重瞳观魂时左眼会比右眼慢半息?
"苏墨袖中流云绫陡然绷首,却在缠上少年脖颈前被冰霜冻结。
凌虚子的剑气凝成虚影,药柜上百个瓷瓶同时嗡鸣。
老人戏谑的传音震得梁柱落灰:"墨儿,你父亲没教过问心峰的规矩?
"重瞳青年盯着陆青槐脚边蠕动的蛊虫——那些本该钻入地脉的小东西,此刻正摆出天衍宗护山大阵的阵眼图示。
"弟子唐突。
"苏墨躬身退后,流云绫却暗中卷走片染血的药渣。
行至山门时,他袖中传影玉亮起,映出禁地深处某尊布满剑痕的麒麟石像——与凌虚子剑柄纹章同源的雕像,心口插着半截树脂凝成的断剑。
子夜,陆青槐在识海复盘这场交锋时,三千沙盘同时暴动。
代表苏墨的虚影分裂成九个残像,其中三具正在融合凌虚子的剑意。
当他试图触碰这些幻象时,瓦罐中的药渣突然沸腾,凝成面水镜。
镜中浮现出婴孩时期的自己,正被九道锁链吊在槐树根须编织的牢笼里。
笼外站着眉心血痕未愈的凌虚子,苍阙剑剜出的年轮中渗出琥珀色浆液,逐渐淹没那些与苏墨面容相似的尸体。
"第九局。
"沙盘崩裂的轰鸣中,陆青槐听见女子叹息。
现实中的他猛然睁眼,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攥着片槐叶,叶脉正是禁地地图的缩略。
后颈封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药圃方向传来银铃炸裂的清响。
小哑巴的扫帚断成两截,星砂在他周身形成濒死的星图。
陆青槐冲出门时,月光恰好切开云层,照亮哑仆颈间蔓延的金纹——与他身上消退的封印完美契合。
"别......"少年喉结滚动,生涩的嗓音惊飞夜枭。
这是他七年来首次开口,却唤醒了某种沉睡的禁制。
小哑巴突然暴起,指尖星砂凝成匕首刺向自己心口。
血珠溅上槐叶的瞬间,时空仿佛被按停。
陆青槐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交错的光阴里走向古槐,每个身影都在重复着被锁链贯穿的瞬间。
唯有当前这个时空的哑仆,用星砂在虚空写下带血的谶言:"破局者,当斩轮回根。
"银铃最后一声颤音消散时,小哑巴化作星尘卷向问心峰顶。
陆青槐追着光尘腾空,却被突然显现的年轮阵图压回地面。
月光在阵纹中流淌,渐渐勾勒出凌虚子立于槐树下的背影。
老人脚边躺着九具尸体,面容与苏墨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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